这场雨来得疾如奔马,乌云压在洞庭湖上空时,沉知言赶紧把船头的铁炉子、茶几、太师椅收进空间,躲到乌篷里面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乌篷船的篷布上,噼啪作响,象是老天爷在敲打着乱世的鼓点。风裹着雨丝斜扫过来,打湿了船舷,也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无边无际洞庭湖面的风浪里,还有几叶渔舟正慌不择路地往岸边靠,远处的芦苇荡被雨幕压得弯下腰,一派风雨欲来的肃杀。
这场雨来得疾,去得更烈。不过一个时辰,瓢泼之势便收了锋芒,云层被硬生生撕开道口子,金灿灿的阳光倾泻而下,洒在洞庭湖面上,碎成满湖星子。
一道七彩长虹斜跨天际,一头扎进青翠的湖岸,雨后的空气裹着水汽与草木清香,沁得人肺腑通透。
沉知言掀帘出舱,指尖划过船舷,检查锚绳、船板、船浆,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泥带水——这乌篷船是他渔隐乱世的根基,容不得半分差池。
确认无恙后,他抄起竹篙,腰身一拧,篙尖狠狠点入湖底软泥,船身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滑入主水道。
雨后的湖水碧得发透,倒映着洗得发亮的远山,渔舟点点,水鸟低飞,一派岁月静好。可沉知言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平静无波的湖面,掠过远处渐次清淅的湖岸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船舷上的老木纹。
按这航速,明日傍晚,便能抵南县。
南县,洞庭湖西岸的交通要冲,也是闻名遐迩的鱼米之乡。
他在茅草街镇生活时,不止一次听家里的人说起过那里——码头繁华,商铺林立,粮行、油坊、布庄、药铺一应俱全,即便在这乱世,也凭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维持着繁荣的人间烟火气。
但沉知言惦记的不是那里的繁华,而是那里的物资,是能够让他采购足够生存物资的宝地。
撑篙的臂膀渐渐酸胀,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进湖里,瞬间没了踪影。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日头已过中天,便寻了片密不透风的芦苇荡舶船。
这里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象一道天然的屏障,既能屏蔽船身,又能监听远处的动静。
他将船缆牢牢系在一根粗壮的芦苇根上,又往船周围撒了几把干芦苇,做了个简单的伪装,这才松了口气。
船头支起小铁炉,添上干透的柴火,火星“噼啪”蹦跳着,驱散了雨后的湿寒。沉知言盘膝坐于炉边,伸手拢了拢火苗,目光却不再看那如画风景,而是落在跳跃的火光里,眼底翻涌着与这渔隐生活格格不入的一丝锐利与焦灼。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深刻的知道最多一年多,这片古老的天地就要天翻地复。
1949年,新朝将要创建,旧的社会秩序会被彻底推翻,连同旧的货币体系一起,被碾得粉碎。
到那时,金银将被禁止在市场上流通,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货币。
而更让他焦虑的是,新朝创建之初,百废待兴,国家要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发展工业,必然要靠农业来反哺——漫长的统购统销时代会接踵而至,粮票、布票、油票、肉票……各种票据会成为生活的必须品,有钱无票,寸步难行,哪怕你腰缠万贯,也买不到一口吃的、一尺布。
通过原身的记忆,他是亲眼见过乱世的惨状,每年茅草街镇都会有一群群的逃荒难民,老人和孩子冻得瑟瑟发抖,女人抱着饿得奄奄一息的婴儿,哭着向他乞讨半块干粮;连洞庭湖航道也不安全,运输粮食的商船经常被兵痞劫掠,自己的爷爷和父亲就是在湖上被炮火打死,船上粮食和财富被抢一空,只留下自己孤身一人独自逃亡和家破人亡的现状。
现在,正是国内最动荡的时候,是旧秩序崩塌、新秩序未立的混沌期。
特别是今年以来,两强争霸的形式陡然巨变,果党在东北和华中连续失利,这些年如火如荼的攻势,局面一下反转,变成严防死守的劣势。
导致社会无比动荡,市面上物资紧缺,物价一日三涨,人心惶惶,
可哪怕是这样,只要手里攥着大洋这硬通货,还是几乎能买到一切!这是他囤积未来三十年、甚至更久生存物资的最后黄金窗口,
沉知言知道,一旦自己错过,未来的生活将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不能等,也不敢等。”沉知言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感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明。
他的空间内部时间静止,无论什么东西放进去,都能保持原样,不腐不坏,这个空间将是他未来过渔隐生活的最大底气。
想到这里,沉知言的眼神骤然变得滚烫,意识集中,开始梳理起空间需要囤积的详尽生存清单。
主粮,是生存之基,绝不能含糊! 湘省人离不开大米,南县是鱼米之乡,粮行里的大米肯定充足,他要按石、按仓来收,能收多少收多少,空间无限,绝不嫌多;
面粉也要备足,偶尔可以做些馒头、面条换口味;黄豆、绿豆、红豆既能打浆、做豆腐,又能煮粥、做菜,关键时刻还能发芽当菜吃,种类越多越好;红薯、玉米耐存储、易种植,哪怕将来空间里的粮食耗尽,只要有种子,就能在任何地方种出吃的,必须大批量囤积。
食盐,是命根子!但哪怕是在1948年战乱的年代,国内的食盐供应已经很发达了,不说随处可见,但是购买起来不难。
不过为了应对未来的统购统销政策,盐自己必须有多少扫多少,囤它几大仓都不嫌够;
白糖、冰糖、红糖是高能量的紧俏货,既能解馋,补充体力,又能在关键时刻用来换物,见着就不能放过;
食用油更要疯囤,未来缺油水的日子难熬,猪油最香,到了南县就找最大的油坊,定制大批量的猪油,菜籽油、茶油也得备足,塞满空间才安心。
蛋白质,是活命的底气! 活猪、活羊、活鸡鸭,到了南县就找屠户、农户直接收购,现场宰杀处理,趁热收进空间,永远锁鲜;
腊肉、咸肉、风干鸡鸭耐存储,口味也独特,也要大量囤;
洞庭湖的水产是天然宝库,咸鱼、干虾、湖蟹干货,多多益善,既能补充营养,又能丰富餐桌;
鲜蛋可以多买一些放空间里,既能直接吃,又能自制咸鸭蛋、皮蛋,做法简单,是生活里的一道美味;奶粉在这个年代很难弄到,但耐存的乳饼、奶酪得留意,将来成家有了孩子,这些都是刚需,不能马虎。
日用穿着,是安身之本! 棉布是主力,从厚到薄、各色花色都要,冬天保暖,夏天吸汗;
呢料、绸缎也备些,万一将来遇到什么特殊场合,也好有件体面的衣服;
棉花、丝绵是过冬的救命物,湘省的冬天湿冷刺骨,尤其是在湖上渔隐,没有足够的保暖物资,很容易冻出病来,必须囤够;
四季衣物从里到外,内衣、外套、棉袄、单衫都要备足,还要加之结实的皮鞋、布鞋、雨靴,按三十年的量来准备,
确保后半辈子不用为穿衣发愁;针、线、顶针、纽扣这些小东西,看着不起眼,用处却极大,缝缝补补全靠它们,得成斤成包地买。
药品工具,是保命的盾牌! 乱世里,小病小痛可能拖成大病,大病直接要命。
中药铺里的常用药材,尤其是止血、消炎、祛寒、治痢疾的,有多少扫多少,还要买些药材种子,万一将来空间里能种,就能实现药材自给;
西药更是金贵,消炎粉、止痛片、青霉素,见着就果断拿下,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
柴刀、斧头、锯子、铁锤、钉子、铁丝,从盖房到修船,从砍柴到制作工具,但凡能用得上的,绝不放过;
火石、火镰、火柴、煤油、蜡烛、油灯、煤炭,这些文明的火种绝不能断,没有光和热,在湖上生存就是等死。
知识种子,是未来的希望! 漫长的渔隐岁月,光有物资不够,还需要精神食粮和知识储备。医书要找,将来自己或身边人生病,能自救;农书、水利书要收,万一将来有机会开垦一小块地,就能种出粮食蔬菜;
造船、木工书不能少,船是他的家,坏了要修,将来或许还要造更大的船;甚至小说杂记也要收集,烦闷的时候能解闷,也能了解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各类蔬菜、粮食作物种子,要用特制的陶瓮密封保存活性,哪怕现在用不上,将来也可能成为可持续的生机。
清单在脑海中越列越长,沉知言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可转念一想,他又皱起了眉头。囤货不是件容易事,南县虽是鱼米之乡,但乱世之中,物资再充足也有限,而且大量收购必然会迎来闻道血腥味的豺狼——商行老板的打手、兵痞的觊觎、帮派的混子,都可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他必须小心谨慎,不能一次性在一家店铺买太多,要分批量、多店铺采购,还要找个隐蔽的地方临时存放,查找无人的时机再悄悄收进空间。
“还有空间里的大洋,和那五个箱子重达5000两的纹银必须尽快用掉。”他心里算计着,“未来银子不会再具有和货币挂钩的属性,会超级贬值,自己要在新朝成立前全部花完,黄金和首饰以后会升值,现在最好不用,将来等升值和用来传家都不错。”
思绪翻腾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芦苇荡里传来几声水鸟的啼鸣,远处隐约有商船驶过的橹声,沉知言熄灭了小铁炉,将柴火灰烬撒进湖里,抹去痕迹。
他躺进船舱,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推演着到了南县后的采购路线。
“南县,只是第一站。”他望着船舱顶部的篷布,眼神坚定,“趁这最后一年,以洞庭湖为中心,益阳、常德、岳阳……周边能到的城镇码头,我要象梳篦一样,梳个遍!”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沉知言便起身拔锚起航。竹篙再次点水,乌篷船破开芦苇荡的屏蔽,如利箭般划破碧湖,朝着南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航行途中,他遇到过几艘巡逻的果党汽艇。汽艇上的士兵荷枪实弹,眼神凶狠地扫视着过往船只,时不时叫停渔船检查。
沉知言早有准备,将身上的钱全部收进了空间,身上只留了一些铜板作为“孝敬”。汽艇靠近时,他装作徨恐不安的渔民,递上铜板,陪着笑脸说自己是去南县卖鱼的,还没挣到钱,士兵们收了钱,粗略检查了一下船舱里的鱼,便挥手放行。
虚惊一场后,沉知言的心情更加沉重。乱世之中,处处是危险,哪怕他只是个普通的渔民,也可能随时遭遇横祸。这更坚定了他囤货的决心——只有拥有足够的物资和底气,才能安稳地活下去。
又航行了一整天,当最后一片芦苇荡被船身破开,南县码头的繁荣景象骤然撞入眼帘。
往来的商船挤挤挨挨,船帆林立,象是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森林;搬运工们赤裸着上身,扛着沉甸甸的粮袋、油桶,喊着整齐的号子,在码头上来回穿梭;
岸边的商铺鳞次栉比,粮行的招牌、布庄的幌子、药铺的楹联,一眼望不到头;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卖小吃的、卖杂货的、卖水果的,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
空气中混杂着粮食的香气、油脂的腥味、鱼腥气和人声的嘈杂,构成了一幅乱世里独有的烟火画卷。
但沉知言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这份繁荣上,他敏锐地注意到,码头角落里,几个荷枪实弹的兵痞正斜靠在柱子上,眼神贪婪地盯着往来的商贩和渔民,时不时上前敲诈勒索一番;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缕的乞丐正跪在地上乞讨,面前的破碗里只有几枚零星的铜板;还有几个妇人在低声哭泣,似乎是丢了财物,又或是与家人失散。
这就是南县,繁华与破败交织,生机与危险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