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妮从卫生间出来,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贴着床板,闷闷的。
屏幕上,“江学长”三个字跳动着。
这已经是第三个电话了。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病房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有些刺眼。
光线里,浮尘缓慢地翻滚。
楚妮的指尖冰凉,悬在绿色的接听键上方,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
只差一点点,几乎能感受到屏幕玻璃那冰冷的触感。
接听。只要轻轻按下去,就能听见他的声音。
那声音总能让她莫名安心,带着她贪恋的温度。
也许他现在就在楼下,正捧着她最喜欢的百合,穿过住院部前那片小花园。
这个念头象一簇微弱的火苗,刚在她冰冷的胸腔里点燃,立刻就被更庞大的黑暗吞噬了。
苏韵。
那个女人的名字象一枚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她的脑海。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冷冽得不带一丝人味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砸在耳膜上,带着金属的质感:“不听话,你妹妹会在地下会所成为万人骑。
你妹妹的前途,就在你的一念间!”
一念之间。
四个字,重若千钧。
苏韵那不是虚张声势的恐吓,楚妮知道。
那是陈述。一种基于绝对权势的、冷静而残酷的陈述。她有能力做到,并且会毫不尤豫。
妹妹那张年轻、不谙世事,总是带着点依赖神情的脸,那笑容是干净的,不该被任何阴霾沾染。
火苗“噗”一声,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从心脏开始,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猛地缩回手,那屏幕滚烫。不能接。绝对不能。
可是,他还在打。第五个电话。
嗡嗡声搅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种尖锐的疼痛在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不能再听下去,多听一秒钟,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就会彻底崩塌。
楚妮伸出颤斗得更加厉害的手,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长按电源键。
屏幕暗下去的最后一瞬,江澄的名字消失了,只映出她自己苍白失措、眼框泛红的脸。
世界,骤然安静了。静得可怕,只剩下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擂鼓一样敲打着耳膜。
这寂静比催逼的铃声更让人窒息。
她在这里多待一刻,危险就逼近妹妹一分。
走!必须立刻离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席卷了她所有的思考。
她猛地掀开被子,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单薄的病号服。
左手手背上还埋着滞留针,透明的胶布固定着。
她看也没看,伸手一把攥住那细软的管子,指甲用力抠开胶布边缘,猛地一扯!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手背传来,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胶布粘掉了几根汗毛,皮肤上泛起红痕。
她毫不在意,手指收紧,捏住那截柔软的塑料针头,咬牙,往外一拔!
一股温热的液体随之涌出。
鲜红的血珠迅速从针孔沁出,汇聚,然后沿着她苍白的手背滑落,“啪嗒”,滴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刺目的红点。
她用手掌胡乱按住伤口,血从指缝间渗出。她顾不上处理,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步冲到病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门一条缝。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地弥漫着。远处护士站的台子后面,低低的交谈声。
不能走电梯。那里太显眼。
她缩回身,目光扫过房间,最终锁定在斜对面的安全信道指示牌上。
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闪身而出。
安全信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方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天光。
空气里是灰尘和混凝土的味道。
台阶冰冷粗糙的触感从脚底直窜上来。
她一步两级,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下冲。
楚妮不敢停,不敢回头。
肺叶火辣辣地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在江澄找到她之前,在苏韵的警告变成现实之前。
……
半小时后。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
江澄抱着一大束新鲜的白百合走了出来。
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在走廊灯下闪着微光。
他压下心头那点萦绕不散的不安。
中医馆他是暂时去不了,最近几乎天天被泼红油漆。
苏韵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除了愤怒,更多的是疲惫。
他加快脚步,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病房门前。门虚掩着。他心头莫名一紧,伸手推开。
“楚妮,我来了,感觉好点……”
话头戛然而止。
病房里空荡荡的。
窗户开着,风吹动着素色的窗帘,一下一下地拂动着。
床上,白色的被子被胡乱掀开,堆在一侧,皱巴巴的,中间还残留着一个人形躺卧的凹陷。
枕头上也留着清淅的印痕。
江澄怔在门口,抱着花束的手臂缓缓垂下。
百合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却压不住那股突如其来的、冰冷的空虚感。
“楚妮?”他又唤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
无人回应。只有窗帘被风掀动的细微声响。
他走进病房,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洗手间的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空无一人。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病床。那凌乱的被褥,说明楚妮离开得极为匆忙,甚至可以说是慌乱。
江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片尚存人形凹陷的位置。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残留的体温。
她刚走不久!
是苏韵。一定又是她威胁楚妮。
一股压抑了太久、积蓄了太久的怒火,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喷发。
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沿着四肢百骸疯狂奔涌。
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脆响,暴突出青白的颜色。
手背上,青筋如同虬结的蚯蚓,根根凸起,剧烈地跳动着。
江澄额角的血管也在突突直跳,太阳穴一阵胀痛。
胸腔里象是被点着了一把火,烧得他喉咙发干,眼睛赤红。
他脑海里浮现苏韵对着楚妮,那张写满了掌控欲和冷酷的脸。
她那套肮脏的、赶尽杀绝的手段!
江澄猛地扬手,将那束精心挑选的、带着水珠的百合花,狠狠地砸向对面雪白的墙壁!
“砰!”
花束撞击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娇嫩的花瓣承受不住这狂暴的力量,瞬间从花托上撕裂、脱落,白色的花瓣混着清澈的水珠,四散飞溅。
绿色的花枝断裂,汁液涂抹在墙壁上,留下几道刺眼的湿痕。
江澄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里是一片滔天的怒火!
苏韵。这两个字,像毒牙一样,深深嵌入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