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头西移,淡金色轻轻落在红纱帷幔上,映出一层朦胧光晕。
裴砚之步入内室,边走边扯开微紧的领口,蹀躞金玉带悄无声息落在地毯上,未发出一丝声响。
他挑开帘子,便见他的夫人正抱着锦被呼呼大睡。
他心头一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随即坐在床沿边将履鞋脱下,就这样翻开被子躺了进去。
鼻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满足地低叹了一声,慢慢地阖上了眼。
此时的鞅郡城门口,风尘仆仆的裴行简勒马看着城门口,眼底红血丝尤如蛛网密布。
终于到了。
一路快马加鞭,此刻更是一刻也等不得,还不待陆长风反应过来,人已经从大门处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将手中的缰绳丢给府卫,刚刚进府,随后抓住侍女便问:“君侯呢?”
侍女慌张的想要行礼,被他扬声打断:“君侯在何处?”
侍女颤声回答:“君,君侯在文心阁——”
“陪着夫人呢!”最后几个字还未落地,裴行简已经穿过回廊,朝着文心阁走去。
一路走来,不管是门头还是里面到处张灯结彩,处处悬挂着红艳红绸,这只有大喜之日才会用到的东西。
发生了什么哪怕他不想去想,脑海里也不由自主浮现了画面。
落日的馀晖还撒在他身上,非但未觉得温暖,反而让他身上心里那股寒意,渗入骨髓。
那种抓不住,摸不着的不安,悄无声息缠绕开来,越收越紧。
自主公大婚以来,陆长鸣便暂住在府中,这日他想要找武阳喝上两壶,却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世子的背影。
心下猛地“咯噔”一声,旁人或许不知主母和世子之前的事情,但他可是亲眼目睹过。
暗道一声不好,他立即转身抄了近路,飞奔回去禀告给主公。
按照时间来看,世子应当是两日后归来,没想到的是今日下午就到了,长风竟也没说在半路上送个信。
从侧门赶至文心阁,正巧碰到武阳从书房出来,他急忙喊道:“武阳!”
武阳见到是他时,面露诧异:“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寻主公有事?”
见他气喘吁吁的,不由得挤眉弄眼道:“可惜,你来晚了,主公这会正陪着主母呢。”
说完还让他往西苑看。
陆长鸣喘过来气后,急声道:“你赶紧,去前门候着……世子回来了,千万不能让他闯进来……”
武阳不明所以,愣神间见他已经往西苑跑去。
“哎,你倒是将话说明白啊,为何要将世子拦住!”
陆长鸣冲着他摆摆手,“来不及跟你细说,切记,千万要拦住世子,万不能让他闯进来。”
另一边,裴行简一路走到文心阁前,未曾思索直接就要往里闯,全然忘记了文心阁非比寻常之地。
任何人进去,都要进行通传。
刚当他准备硬闯时,武阳及时出现,躬身行礼拦住道:“世子!”
裴行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沉声问:“怎么,武大人是准备拦着本世子吗?”
虽说文心阁乃是历代君侯住所,但是裴行简作为下一任掌权人,自有资格入内,若是他想要硬闯任谁也没办法去指责什么。
武阳自然也清楚这点,垂眸笑了笑:“属下怎敢拦着世子,只是主公此时正在休憩,若是惊扰了,属下也是怕主公降罪。”
裴行简双眼赤红,径直抽出手里的剑,武阳却好似不知道世子做了什么,依旧拦在原地。
他冷笑一声,将刀架到他的颈侧,冷声道:“本世子看你是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春枝与怜儿正收拾着陪嫁之物,只听见前院吵闹声一片,廊下的下人窃声说着什么世子要闯文心阁,武大人阻拦,要打起来了。
春枝心下一惊,想到西苑女郎还在睡觉,得快快将这个消息告知给她。
怜儿见春枝面色苍白,担忧着问:“春枝,你这是怎么了?”
春枝放下东西,急忙跑了出去。
此时,武阳手底下的府卫皆是听从君侯,此时见上官受胁,纷纷拔刀。
更有胆小者的婢女已经吓得瑟瑟后退,武阳依旧垂眸不动。
只是轻声道:“世子,主公马上就醒了,您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等君侯醒了才能面见。”
“您现在直接拔刀,若是被主公知晓,怕是不妥!”
裴行简这才正眼好好打量了番父亲的忠仆,面色阴沉道:“好,果真是我父亲养的一条好狗,够忠心!”
“属下生死皆在世子一念之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这门没有主公的吩咐,谁都不能进!”
这番话气得裴行简冷笑连连,这样的狗奴才,就算他杀了又何妨。
想着便举起手,就在这时——
“你在做什么?”一道冷沉的声音自右侧方响起。
裴行简抬头侧身看过去,此时暮色已经降临,门口的灯笼已经点上,点点烛光映上裴砚之的侧脸上。
衬得那双深潭一般的眸子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他的身后窗棂上,还贴着精巧的窗花,上面贴着醒目的“囍”字。
府内张灯结彩,文心阁贴的喜字,还有下人穿得格外鲜亮的衣衫。
种种事迹都表明了府内刚办过一场婚宴,而新郎除了这文心阁的主人还能有谁。
裴行简手中的长剑“哐当 ”一声落地,他看着这满院陌生而刺眼的喜庆,只觉自己象个突兀的外来者,打破了此刻的沉静。
而他不分昼夜赶往燕州,为得是什么,他不信父亲会不知道,此刻他所有的急切,所有的思念,在此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前两年祖母曾亲口承诺,他世子之位无人敢动摇,若是父亲以后登上那个位置,纳了后宫,但是自己那时已经权柄在握,又有何所惧?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父亲竟会强行夺了他心爱之人,哪怕他心里知道,他这些日子日夜所想的皆是那人。
可他还是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