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地方见到燕侯,实在稀罕,整个燕州谁人不知,燕侯素来极少在外行走,所以寻常百姓不认识这车徽也很正常。
裴砚之馀光扫了眼纪姝,语气平淡:“今日是出来接人,现在人接到了。”
魏子明听闻此话,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什么人都让燕侯出马亲自来接?只怕是不简单!
脑海里不知转动了多少个想法,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车帘缝隙看去,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角绣着缠枝样白色裙摆。
心头巨震,竟是个女子?
燕侯素来不近女色,怎么会是女子,莫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里面只是个寻常婢女?
裴砚之略垂着眼睑,将他惊疑不定的神色尽收眼底,眸光闪过一丝幽光。
片刻后,魏子明收敛了脸上的神色,问道:“伯父可知行简去了哪里?好些时日没见到他了?”
裴砚之淡淡道:“孤派他去操练新兵,想来过几日便回府了。”
“那晚辈过几日便去府上向老夫人请安。”
裴砚之闻言也是淡淡点了点下颌,放下帘子,马车便开始动了起来。
一阵风带过,掀起那隐隐约约的帘子,露出里面女子的缎面流光绣花鞋,魏子明正要起身,动作骤然一僵。
那是今日纪娘子穿得那双鞋!
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里面的那双云头履他记得分明,上面绣着精巧的荷花,最顶端是一颗硕大的东珠,光彩夺目。
她和燕侯……怎么可能?
莫说是他,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相信,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再想到燕侯刚刚说得那番话,说来此处是为了接人。
再想到纪姝面色慌乱急匆匆便要走,他接的是谁,接的便是纪姝!
或者说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行简不在,托燕侯照拂她一二?
对了,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他实在不愿想另外的一种可能性。
回府的马车上。
纪姝垂眸徐徐地喝着手中的茶,不知在想些什么,裴砚之目光从她的发丝一直流连到了她的手上。
见她眼睫飞快的颤动,摆了摆示意怜儿退下,怜儿见状快速地退了出去。
外头春枝见怜儿出来,不由抿唇捉狭地朝她笑了笑,被她气鼓鼓地顶了回去
实在是里面的气氛太过煎熬。
裴砚之见她还是这副不理人的模样,轻啧了声,知道那日是自己不对,这些时日也仔细反省了下,确是自己小肚鸡肠。
“好了,这些时日气还没消?那日是我不对。”他语气放软,“可你不也打了我一巴掌,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甩了一巴掌。”
“你打我一巴掌,我弄伤了你,可否扯平?”
见她还是没作声,唯有眼睫颤动着,他心头那颗心不由得愈发的软,仿佛泡在酸枣缸里。
他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揉捏:“若是你还是觉得不解气,那再多打我几巴掌,孤绝对不还手,任你打!”
听着他低声致歉的声音,纪姝终是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眸诚挚,不似作伪。
纪姝抿了抿唇,“你说得可是真的?”
裴砚之见她终于愿意和自己说声,不由得轻笑一声,“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话还没说完。
“啪——”地一声脆响。
纪姝扬起手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算是将这些时日所受的屈辱一一还给他。
就在今日他追过来时,纪姝便想明白了,在这个吃人的世道,若是自己再不想清楚,或许此生便只能如此了。
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他尚有几分新鲜,从他将自己安排进山水居那刻起,就表明了他跟传统的世家男子没什么区别。
他不会去在意女子的想法,内心,只是将自己那套固有的男尊女卑强加于自己的身上,他以为一旦有了肌肤之亲,若是有了孩子更好。
那一辈子就只会屈居于他的后院之下,从此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可若是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的权威,势必只会让这等高高在上,从无败绩的男人来说,只会让他越挫越勇,到那时,她的羽翼,她的一切都将被她生生夺去。
她只能要求自己改变,后面还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去做,等约定的时间一到,他还有什么理由拦着自己。
而她,就要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裴砚之被这一巴掌扇得有些发懵,偏过头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顶了顶腮帮,感受着这股重力挤压,低眸看了过来。
那眼神意味不明,纪姝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他见状几不可闻叹了一声。
一把将她抱了过来,下颌抵着她的额角,叹道:“出气了没?若是不够,要不要再打两下?”
听着他的温声安抚,不知怎的,鼻尖一酸,眼框紧接着便开始泛红。
只是觉得自己满腹委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是他喜怒不定,觉得自己有什么便轻易给自己定了罪。
湿热的眼泪落到他的手背上,裴砚之怔住,随即涌上而来的便是莫大的后悔。
后悔自己的自私,多疑,甚至是后怕,想到那日,若真的一把将她掐死。
他能想到自己以后漫长的馀生,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活在悔恨煎熬之中,即便这天下统一,自己还有什么趣味?
此刻在马车上这样抱着她,心里那股暖意,无法用东西来之比较。
他轻轻转动她的脸,让她靠在自己肩膀处,感受到怀里的娇娇儿轻声的抽泣,衣袍处渐渐的濡湿。
他抚了抚微颤的脊背,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是对行简,终究是是嫉妒的。
一方面是嫉妒他的年轻,可以毫无顾忌,一方面是嫉妒他可以在纪姝心底留下一抹痕迹。
他甚至可以想到自己会早早地比她先走,到那时,再无人敢阻止裴行简,这才是真正让他疯魔的根源。
“孤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低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纪姝阖上双眼,哭着睡了过去,马车缓缓停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