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稳,宋兆年低敛眉目恭候在一旁,陆长鸣翻身下马,禀道:“主公,到了。”
裴砚之利落下马,随意地睨了一眼宋兆年,只一眼便能威慑的众人心头发紧。
仿佛他们在裴砚之心底不过是蝼蚁一般,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未见其人时,都以为燕州君侯莫不是肤色黝黑,相貌粗鄙不堪,可如今一见,全然不是如此。
宋兆年擦拭脸上冒出的冷汗,上前深深一揖:“恭迎燕侯远道而来,下官康州郡守宋兆年参见燕侯。”身后的一众也随之行礼。
裴砚之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缰绳丢给陆长鸣,转身将手伸向马车帘处。
“夫人,到了,下来吧。”
众人在车外只听见一声极轻悦耳的“恩”,一只素白如玉的小手撩开帘子俯身而出。
落日的馀晖落在她的面颊上,愈发衬得她唇色嫣然,肤白胜雪,好一个冰雪般柔弱的人儿。
宋兆年身后众人一时都怔在原地。
直到纪姝提着裙摆步下马车,裴砚之扶稳后,转而道,“宋郡守?”
宋兆年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回过神急忙道:“燕侯,里面略备薄酒,里面请……里面请。”
他边引路边说:“如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燕侯海函。”
裴砚之目光淡扫,不怒自威,淡淡道:“宋郡守费心了。”
宋兆年领先半步引路,手不停地擦拭额角流下来的汗,昔日在朝廷从未见过裴砚之,他的事迹就连寻常百姓都如数家珍。
更为隐秘的事,大多数都是姑母处得来听闻,今日一见,心中警铃大作,深知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大意。
进入到正厅,里面灯烛荧煌,烛光把厅内照得亮堂,十来张紫檀方桌列在两侧。
按照常理,寻常宴客的话,一定是主人坐在首位,其次再按照官位等级依次落下。
宋兆年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位子,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将裴砚之领到首位,“燕侯您请坐,夫人您坐这边。”
纪姝依言坐在裴砚之的左侧,观首位坐定后,陆陆续续的文官,将领依次坐下。
宋兆年突然意识到厅内全是男人,因为宴请裴砚之,并没有带家眷,仅剩的家仆也都是男仆,看着裴砚之身侧的夫人。
不由得一沉,对方带了女客,未免有些招待不周,他欲要唤侍从命其姚氏出来作陪,一出口,又觉得不妥。
姚氏毕竟是妾室,如何能跟燕侯身边的夫人同席,虽他也不知道这夫人是何来路,若真的将姚氏唤了出来,只怕更失礼数,想了想还是作罢,
婢女们鱼贯而入,陆陆续续将珍馐佳肴摆在食案上,宋兆年平复了心绪。
他可没有忘记此番邀请他来的目的为何,呼出一口气,端起酒樽:“燕侯远道而来我们康州,实乃康州之幸事,下官敬您一杯。”
裴砚之抬手虚扶:“宋郡守盛情邀约,孤若不来岂不是不识时务。”
宋兆年嘴角一抽,这话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有几分可信,可是你裴砚之是谁啊,半个天下都是你的。
宋兆年:“……”
他强笑道:“听闻燕侯前段时间平定五万起义军,实乃幽州百姓之福啊。”顺势痛斥了一番叛军的恶贯满盈。
裴砚之淡淡一笑:“郡守过誉了!”
众人皆知这只是场面话。
纪姝静坐在身侧,充当一花瓶,只觉得满心的讽刺,她这一路上也自是听说这康州郡守的一些做法。
仗着自己是太后亲侄子,就如同那旱厕的蛆虫趴在百姓身上吸血。
现在却是一脸的道貌岸然,义正言辞的谴责那些叛军,殊不知他的行为比起那些叛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抬眸看向裴砚之,见他面色淡淡,仿佛这些话早已听过上百遍上千遍。
也是,他是什么人,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
她夹起一块樱桃煎垂眸吃下,想到裴砚之虽是攻占了茺州。
但是对于百姓,他说到做到,从无有其他的心思,事后反而建造房屋,开放粮仓,老弱妇孺一视同仁,心中不由感慨。
宋兆年忽道:“燕侯久未回汉阳述职,您不知道,太后每每念及,都牵挂得很哪!”
厅内顿时死?寂无声,就连动筷的文官都停下了动作,更有胆小者开始瑟瑟发抖,眼看着终于进入了正题。
裴砚之却转头看向正伸长手臂夹菜的纪姝,倏地一笑,柔声问:“想要吃什么菜?”
纪姝并未察觉到厅内的不对劲,她略别开脸,不想搭理他。
裴砚之挑眉心道:真是好大的气性!
观了观食案上的佳肴,见盘子里动筷最多的便是樱桃煎,心里便有数。
执手直接将这道菜放在她面前,纪姝只觉得这樱桃煎香嫩可口,极其符合她的胃口,将她这些时日萎靡的味蕾一下唤醒了。
两人在上首仿若无人的说着话,下面一众看得心惊担颤。
这位夫人是什么人?竟如此受宠,不光带着来如此重要的宴会,还亲自服侍。
裴砚之见她吃得开心,温声道:“喜欢的话我把这厨子带回燕州可好?”
此话一出,变相得答复了宋兆年的发难,莫说你一个厨子,就算是整个康州,我想随时取走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哐当” 一声,下首角落的一位文官打翻了酒水,慌忙跪下,“下官一时失手,打搅了郡守和燕侯的雅兴。”
宋兆年满脸不悦,正要开口说拖下去时,那位夫人娇声不解发问:“只是打翻了一个酒杯,是要被砍头吗?”
似乎是被他的话语可爱到,裴砚之刮了刮她挺俏的鼻尖,笑道:“那怎么会,宋郡守岂会没有这点容人之量。”
他冰冷的目光扫向宋兆年:“是吧?”
宋兆年被这一眼扫得,只觉寒意彻骨,忙强笑道:“那是自然,今日是宴会是特地为燕侯所办,哪能喊打喊杀。”
紧接着,打了个圆场,举杯笑道:“哈哈,燕侯我们接着喝,接着喝。”
推杯换盏间,宴席上其乐融融,仿佛方才的暗流涌动从未有过。
纪姝心道:也是,都是名利场的老狐狸,又岂能猜测不到对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