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祁同伟缓缓放下电话,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广阔的天空。
从赵家大院那场惊心动魄的“鸿门宴”开始,到今天这通看似平淡的电话,他终于将自己的战船,与赵家这艘庞然巨舰,用最牢固的姻亲关系,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这不仅仅是一张护身符。
这更是一张通往更高权力殿堂的,珍贵门票。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再一次,急促地响了起来。
祁同伟拿起话筒,听到了那个他此生最为熟悉的声音。
“同伟,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高育良。
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好的,老师。”
祁同伟正要挂断电话,心中忽然一动,补充了一句。
“正好,老师。我也有一个消息,要向您汇报。”
……
省委副书记办公室。
一如既往的雅致与沉静。
满墙的书籍,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与茶香。
高育良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负手而立,凝视着墙上为人民服务那个几个大字。
听到敲门声,他没有回头。
“进来吧。”
祁同伟推门而入,躬敬地喊了一声:“老师。”
高育良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
他亲自为祁同伟泡上了一杯茶,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学者特有的仪式感。
“昨天的常委会,你应该都听说了吧。”高育良将茶杯推到祁同伟面前,开门见山。
祁同伟点了点头,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听说了。老师,谢谢您的栽培和爱护。这份恩情,我祁同伟没齿难忘。”
然而,高育良并没有接受这份感谢。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越过袅袅升起的茶雾,看向窗外,眼神里有种难以言说的萧索与落寞。
他轻轻抚摸着身下那张像征着权力的真皮座椅扶手,仿佛在感受着它冰凉的质感。
赢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在自己的主场,在汉东这片经营了半生的土地上,他用一场无可辩驳的阳谋,将不可一世的沙瑞金逼到了墙角,将自己的学生,亲手推向了权力的内核圈。
这本该是志得意满的时刻。
可高育良的心里,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怅惘。
汉东的天,他是捅破了。
可京城的天,太高,太远。
赵立春这棵参天大树一倒,他高育良在京城,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这些年,他苦心经营,门生故吏遍布汉东。可这些力量,也仅限于汉东。放眼全国的棋局,他的分量,终究还是太轻了。
或者说根本没有分量。
没有顶层的政治资源,没有过硬的靠山。
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
这里,就是自己政治生涯的终点站了吗?
他已经快到年限了。再想往上走一步,进入真正的国家权力中枢,难如登天。
高育良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宦海沉浮几十载,谁没有一颗问鼎之心?
可现实的墙壁,就这么冰冷地横亘在眼前。
或许,该认命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眼前这个年轻、挺拔,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学生身上。
祁同伟。
自己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也罢。
也罢。
高育良在心中,轻轻一叹。
自己上不去了,但只要祁同伟能上去,能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对自己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成功?
这个学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他懂他的能力,也懂他的野心,更相信他重情重义的本性。
祁同伟未来的路,比自己宽阔百倍。
以他的手腕和魄力,只要给他一个平台,一个机会,将来去京城,不说封疆拜相,一个副级的席位,是绝对能够得到的。
到那时,自己这个当老师的,也能跟着沾光。
这盘棋,从这个角度看,自己并没有输。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将自己的政治生命,延续到了学生的身上。
想到这里,高育良心中的那丝落寞,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欣慰所取代。
他许久才回过神来,仿佛做了一场悠长而清醒的梦。
他看着祁同伟,恢复了老师的温和。
“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你也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我?”
“是什么事?”
祁同伟看着老师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复杂神情,心中早已了然。
他知道老师在遗撼什么,在担忧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他接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才显得如此之重,如此的……颠复!
他将身子微微坐直,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老师。”
“就在刚才,京城的赵振华书记,给我来了一个电话。”
高育良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眉毛微微一挑。
赵振华的家族代表着什么,他明白。
“哦?赵书记?”
“他让我向您问好。”
祁同伟刻意停顿了一下,给足了铺垫。
“另外,他还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高育良的脸上,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无比清淅,无比沉稳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说,京里,最近要开政治局会议。”
“赵书记说……老爷子那边,拜托人……”
“把您的名字,给递上去了。”
话音落下。
整个办公室,万籁俱寂。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那张永远古井不波,永远带着儒雅笑意的脸上,所有的表情,在这一刻,尽数凝固……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高育良手中那只紫砂茶杯的杯盖,因为主人的手腕一颤,轻轻磕碰在了杯沿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