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感受到了那道目光。
那道从主位投射而来,沉重如山的目光。
他不需要抬头,就能读懂那目光里蕴含的全部信息——愤怒、压抑,以及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沙瑞金被逼到了墙角。他作为省委书记,不能,也不屑于亲自下场和一个副书记争辩一个干部的任免。那会让他输得更彻底。
所以,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替他挡住高育良的锋芒,能将这股反扑势头狠狠斩断的刀。
而这把刀,只能是李达康。
自从上次的风波之后,他和沙瑞金,就已经被无形的绳索,绑在了同一驾战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祁同伟如果入常,高育良的势力将如日中天,沙瑞金的权威会受到巨大挑战,他李达康的日子,同样不会好过。
李达康的眼帘垂着,手指在光滑的会议桌下,轻轻摩挲。
他知道,他必须开口了。
“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会议室的僵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高育良和沙瑞金之间,转移到了李达康的身上。
李达康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略带严肃的表情。
他先是看了一眼高育良,又看了一眼主位的沙瑞金,最后才将目光投向众人。
“高书记的话,很有道理。”
他一开口,先是肯定。
这是政治辩论的艺术,先给对手戴一顶高帽,让他无法立刻反驳。
“祁同伟同志在近期的几项工作中,表现确实非常出色,功劳卓着,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对于这样的同志,我们就是要大胆使用,提拔重用,这符合我们党一贯的用人方针。”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是站在高育良这一边的。
连吴春林都露出了些许赞同的神色。
然而,下一秒,李达康话锋一转。
“但是……”
“但是,干部选拔任用,除了要看实绩,看德才,也要讲程序,讲规矩,讲影响。”
李达康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
“我记得没错的话,祁同伟同志担任副省长,是半年前的事情吧?”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象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从一个正厅级的公安厅长,提拔为副省级干部,这已经是省委对他过去工作的巨大肯定和特殊倚重了。”
“现在,仅仅过去了半年时间,我们就要再次讨论他进入省委常委班子的问题。”
李达康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同志们,这不是坐火箭!这是我们党的干部提拔!”
“半年一提,从副省长到省委常委,这样的速度,在我们汉东的历史上,乃至在全国的范围内,都是极其罕见的。这会给全省的干部同志们,传递一个什么样的信号?”
“是不是只要立了功,就可以无视组织程序,无视干部成长的客观规律?是不是只要造出了声势,就可以一步登天?”
“我们汉东,有成千上万的干部,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一日。他们也在流汗,也在付出。我们这么做,对他们,公平吗?”
“我们强调不拘一格降人才,但不拘一格,不等于没有规矩!否则,我们辛苦创建起来的干部选拔任用体系,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一番话,有理有据,瞬间将高育良从为功臣请赏的道德高地,拉到了破坏规矩,急于求成的被动位置。
高育良脸上的儒雅笑容,终于淡了几分。
他知道,李达康这条老狐狸,抓住了他这个提议中,唯一一个可以用程序来攻击的弱点——速度太快。
会议室里,气氛再次凝固。刚刚还微微点头的几个常委,此刻都陷入了沉思。李达康的话,确实戳中了体制内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规矩和公平。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完全没有被影响。
“达康同志的顾虑,是站在全局的角度,考虑得很周全。”他放下茶杯,声音依旧温和。
“但是,我同样想请达康同志,也请各位同志想一想。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常规情况吗?”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刺李达康。
“一个省检察院的反贪局长,可以绕开所有监督,凭空诬陷一位在任的副省长。我们的队伍内部,出现了动摇信仰、践踏程序的‘政治幼稚病’。我们整个汉东省的脸面,在全国人民面前,几乎丢尽!”
“在这个时候,是祁同伟同志,以一己之力,用最决绝、最漂亮的方式,为我们挽回了尊严!他不是在办一个普通的案子,他是在为我们整个汉东的政法系统,扶正那根差点被压弯的脊梁!”
“这叫不世之功!”
“对于这样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立下不世之功的同志,我们如果还要用常规的‘规矩’和‘年限’去束缚他,去让他慢慢‘排队’。那么,我想问一句,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危机,谁还愿意站出来?”
“我们提拔一个祁同伟,失去的是一个‘常规’,但我们得到的,是整个汉东十几万干警的人心!是全省干部敢于担当、敢于斗争的士气!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我想,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高育良看着李达康,眼神里带着一丝学者般的悲泯。
“达康同志,你抓经济是把好手,但是对于人心的向背,对于一支纪律部队的信仰建设,你可能……考虑得还不够深啊。”
这句话,已经近乎于指着鼻子骂李达康不懂政治了!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