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
“育良同志，”沙瑞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关于东山市马云波的案子，当初的具体情况，你是政法委书记，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次试探。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
“沙书记，您可能记错了。”高育良慢悠悠地开口，“马云波同志牺牲，被追认为烈士和一等功的时候，省政法委书记，还是梁群峰同志。”
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梁群峰，一个已经退休多年的老领导，一个属于上个时代的名字。
高育良提起他，不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更是在提醒在座的所有人，这件事的历史遗留问题有多么复杂。
“我那个时候，还在吕州，对于公安系统一线的具体案情，说实话，确实不了解。”
吴春林和刘省长等人听了，都不由得暗暗点头。
是啊，这锅，怎么也甩不到高育良的头上。
沙瑞金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这条老狐狸，滑不溜手。
就在沙瑞金思索着如何继续施压时，高育良却话锋一转。
“不过，我们在这里争论谁的责任，讨论怎么处理，都只是纸上谈兵。”
“既然侯亮平同志敢在新闻发布会上捅出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是手里掌握了所谓的铁证。”
高育良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学者般的理性与客观。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现在连对手的牌都没看清楚，就急着决定是打是和，未免太过草率。”
“我建议，不如先把侯亮平同志请过来，让他当着我们所有常委的面，把他的证据，原原本本地摆出来。我们看一看，他手里的炸药包，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这个提议，瞬间打破了僵局。
这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吴春林想看看侯亮平的证据到底有多硬，硬到什么程度，能不能一击致命。
沙瑞金，则更需要知道侯亮平这个他亲手放出去的鲶鱼，到底掌握了什么，事情还有没有转寰的馀地。
而高育良，也要看过这份铁证以后，把他扼杀在摇篮。
“我同意育良同志的意见。”李达康第一个表态。
“我也同意。”吴春林紧随其后。
刘省长也点了点头。
这一次，倒是出奇地一致。
沙瑞金深深地看了高育良一眼，随即对身边的秘书吩咐道：“去，把省检察院反贪局的侯亮平同志，请到会议室来。”
“立刻。”
……
十分钟后，侯亮平站在了省委常委会议室的门口。
当秘书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侯亮平的心跳，没来由地加速了。
要是换作平时，他无所畏惧，可是刚刚钟正国急着和他撇清关系，就说明他踢到了一个连钟正国都惹不起的存在。
不过他相信沙瑞金他们也想要功劳，他侯亮平踢到铁板越硬，以后功劳越大。
省委书记沙瑞金、副书记高育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组织部长吴春林、纪委书记田国富……
汉东省的权力内核，几乎尽数于此，都是在等他平分这个蛋糕。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侯亮平整理了一下衣襟，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充满阳光和正义感的微笑。
“各位领导好。”
没有人回应他。
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沙瑞金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侯亮平同志，”沙瑞金的声音很平静，“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关于你上午在新闻发布会上，提到的马云波一案，你手里，到底掌握了哪些具体的证据？”
来了！
侯亮平精神一振。
他打开随身带来的公文包，从中取出一叠文档，站起身，走到会议桌前。
“沙书记，各位领导。我所说的一切，都有真凭实据！”
他将一份文档放到了桌面上。
“这是塔寨毒贩林耀东手下一个内核马仔的审讯笔录。他亲口指认，林耀东为了打通关系，多年来，一直通过一个中间账户，定期给马云波的妻子于慧，转入大笔资金。”
“顺着这条线，我们联合银行方面进行了查证，这是那笔资金的银行流水，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时间、金额，完全吻合！”
侯亮平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充满了自信。
“证据在此！马云波的妻子于慧，长期收受大毒枭的贿赂，作为丈夫，作为缉毒警，他怎么可能不知情？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察，而是赤裸裸的包庇，是与毒贩同流合污！”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在座的领导们，等待着他们震惊和愤怒的反应。
然而，会议室里依旧一片安静。
高育良拿起了那份银行流水，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又放了下来。
他看向侯亮平，语气平和得象是在课堂上提问。
“亮平同志，这份证据，很有力。但是，它只能证明于慧有问题。”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马云波同志。根据法律，夫妻一方的犯罪行为，在另一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是不能作为给另一方定罪的依据的。”
高育良的目光，温和却又锐利。
“我想问的是，除了这份间接证据，你还有没有，能够直接指向马云波本人，证明他参与其中，或者最起码是知情不报的，直接证据？”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没想到，第一个向他发难的，竟然会是自己的恩师。
但想到高育良终究是和祁同伟一条船上的。
他便没有正眼看高育良，而是提到声音，语气没有半分尊敬。
“当然有！”
“这是对塔寨村二房林耀华的最新审讯记录！他亲口招供！”
“十四年前，为了把毒品运出去，林耀东曾经让他，给了马云波一个行李箱！”
侯亮平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
“里面，是整整三百万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