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书记,既然党风政风监督室的主任这个位置空了出来。这个岗位,负责监督纪委干部的作风问题,非常重要,不能长期空缺。我这里,倒是有两个不成熟的人事建议,想向您和省长汇报一下。”
刘震东不动声色地端起了茶杯,眼观鼻,鼻观心。
沙瑞金靠在沙发上,“你说。”
“第一,我建议,由省检察院副检察长李开明同志,出任省纪委副书记,兼任监察厅副厅长。协助国富同志,主抓案件查办工作。”
沙瑞金的眉毛动了动。
李开明。这个人他有印象。上次赵瑞龙的案子,汉东省检察院这边,就是他顶住压力,配合祁同伟,拿下了关键证据。算是在那场风暴里,立过功的人。
而且,李开明是检察院系统的老人,是高育良的老部下,提他进纪委,高育良这是要把手伸进田国富的地盘。
“开明同志在政法系统工作多年,经验丰富,原则性强,是个干将。”沙瑞金缓缓说道,“这个提议,可以考虑。”
“我的第二个建议,可能有些……出人意料。”
高育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迟疑和为难。
“我建议,由京州市光明区区长孙连城同志,来接任省纪委党风政风监督室主任一职。”
话音落下。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就连一直作壁上观的刘震东,都忍不住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高育良。
孙连城?
那个刚刚被李达康在全市干部大会上,当成懒政不作为的典型,公开羞辱,发配到少年宫当顾问的孙连城?
让一个全省闻名的懒官,去监督全省干部的作风问题,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虽然这只是李达康内部会议,但是汉东处级以上的人都知道孙连城被发配了。
沙瑞金的脸上,那份温和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高育良,目光里充满了审视。
“育良同志,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他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李达康同志刚刚在京州点燃了一把火,拿孙连城祭旗,要掀起一场治懒风暴。我们省委这边,转头就把这面‘反面旗帜’,提拔到省纪委的关键岗位上。”
“这等于是在告诉全省的干部,李达康在京州搞的那一套,我们省委是不认可的。这是在公开打李达康的脸。”
“这会让下面的人,怎么想?会让达康同志,怎么开展工作?”
沙瑞金的质问,句句诛心。
刘震东的心里,已经给高育良判了死刑。这一步棋,走得太臭了,太意气用事了。完全是为了和李达康斗气,不顾政治大局。
然而,高育良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迎着沙瑞金冰冷的目光,平静地反问。
“沙书记,我想请问,我们党提拔干部的标准,是什么?”
沙瑞金一愣。
“是德才兼备,以德为先。”高育良自问自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淅。
“那孙连城,缺的是什么?是才。是那股锐意进取,敢打敢拼的干才。这一点,李达康同志批评得没有错。”
“但是,他的德,有问题吗?”
高育良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书记,您想一想。京州是什么样的环境?前有丁义珍,后有魏海军。一个常务副市长,一个副市长,在短短的时间里,相继因为严重的腐败问题倒台。”
“在那样一个乌烟瘴气的官场生态里,在那样一个几乎被架空的区长位置上,他孙连城,能做什么?”
“他能做的,就是不伸手,不站队,不趟那摊浑水!就是不跟他们同流合污!”
“李达康同志批评他懒,批评他不作为。可是,在那个特定的环境里,作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要么跟丁义珍一样,把光明峰的项目打包送出去,要么跟魏海军一样,去当那些建筑商的掮客!”
“孙连城的不作为,恰恰是他守住了自己做人、做官的底线!他的懒,在某种意义上,是对那个腐败体系的消极抵抗!是对公权力的自我保护!”
“沙书记,在一个烂泥潭里,想要出淤泥而不染,何其艰难?他孙连城能做到不拿不贪,在京州那样的官场里,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宝贵,极其稀缺的品质!”
“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正是这样一位,能抵御诱惑,能守住底线的干部,去监督其他干部的作风吗?”
“让他去党风政风监督室,就是要告诉全省的干部,我们省委,不仅要用能干事的才人,更要用守得住底线的德人!”
“这非但不是打李达康同志的脸,反而是对他工作的最好补充!”
“他负责用霹雳手段,整治干部的‘懒’。我们省委,负责用制度建设,树立干部的‘德’!”
“一手抓业务,一手抓作风。这才是真正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高育良再次打破了办公室里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学者特有的从容与平稳,“沙书记,刘省长。”
“关于孙连城同志的任命,不是我一时心血来潮。”
“而是我,经过了几天几夜深思熟虑后,得出的一个结论。”
沙瑞金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脸上那份温和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知道。
高育良这是在点他。
这是在提醒他,中午在林荫道上的那场无声的交易。
你沙瑞金要保田国富,要将一场可能动摇省委根基的政治风暴,化解为一起基层干部的工作事故。
可以。
我高育良,帮你把这个调子定了下来,帮你按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力量。
但现在,你沙瑞金,也要拿出你的价码。
用一个孙连城,来换一个田国富。
用李达康的一次颜面扫地,来换省纪委的暂时安宁。
这笔交易,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