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和白和光一前一后,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
刚才还热闹的林荫道,此刻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个李达康,今天在京州唱的这出大戏,不光是做给京州那帮庸官懒官看的。”
沙瑞金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也是在做给我沙瑞金看,做给全汉东的人民看。”
白和光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李达康,才是汉东省唯一一个想干事,能干事,敢干事的人。”
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杀伐果断,铁腕治政。谁不作为,他就办谁。”
“这份魄力,这份担当,了不得啊。”
沙瑞金扭过头,“小白,你跟在我身边,时间也不短了。”
“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是道送命题啊。
白和光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低着头,“书记,我……我就是个秘书,负责上载下达,端茶倒水。”
“这种关乎全省发展大局的事情,我……我哪敢有什么看法……”
他想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
然而,沙瑞金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
白和光也只能跟着停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小白。”
沙瑞金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柔和。
“我现在,不是以省委书记的身份在问你。”
“就是……我们俩随便聊聊天。”
白和光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知道,领导的语气越是和蔼,问题就越是严重。
他咬着牙,不敢开口。
沉默,是此刻唯一的选择。
然而,沙瑞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份温和,从沙瑞金的声音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是个好习惯。”
白和光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要是不说实话,”
沙瑞金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那就不叫谦虚。”
“那叫,藐视我这个省委书记。”
白和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汗水,已经不仅仅是细密的冷汗,而是变成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无声地滑落。
他不是害怕沙瑞金那一个藐视,而是担心接下来的话会被沙瑞金看穿。
“书记,您说得对。”
“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藐视。”
“那我就……斗胆说几句,不成熟的看法。”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象是在说:继续。
“李达康书记今天的这番动作,在我看来,有两点不妥。”
一开口,就是否定。
白和光在赌。
“第一,手段太刚,失之于霸道。”
“当着全市上百名干部的面,点名两个干部,用近乎羞辱的方式,宣布对他们的处分决定。这不象是治病救人,更象是公开处刑。”
“孙连城,张华,这两个人固然有错。但是,他们背后,代表的是一大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中间派干部。李书记这么做,是杀鸡儆猴,但鸡杀得太狠,血溅得太高,固然能震慑住猴子,但也可能会让所有的猴子,都吓得不敢下树,不敢动弹。”
“短期看,立竿见影,能迅速扭转懒政的风气。但长期看,可能会造成干部队伍的逆反心理和普遍的不安全感。人人自危,谁还敢创新,谁还敢试错?”
白和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沙瑞金的表情。
没有变化。
古井无波。
他知道他赌对了,便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动机不纯,有转移视线之嫌。”
这句话,更加大胆。
这等于是在说,李达康搞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给他自己的亲信魏海军脱罪。
“魏海军的问题,才是眼下的焦点。李书记用一场声势浩大的‘治懒风暴’,强行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反腐’,转移到了‘治懒’上。”
“他用‘发展’的大旗,压住了‘反腐’的声浪。甚至,他还给易学习同志,给市纪委,出了一个无解的难题,把查处魏海军,和京州八百万人民的饭碗,对立了起来。”
“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政治手腕,但……也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政治操弄。”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为了发展,有些东西是可以被牺牲的,有些程序,是可以被变通的。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后果不堪设想。”
白和光说完了。
他把能想到的,对李达康最严厉,最深刻的批判,全都说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象是一把刀,插向李达康的软肋。
说完之后,他便再次低下头,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林荫道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终于。
沙瑞金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说完了?”
“……说完了。”白和光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
“是。”白和光咬着牙回答。
沙瑞金笑了。
“小白啊小白。”
沙瑞金摇了摇头。
“你说的这些,高育良同志刚才,都已经说过了。”
“而且,比你说的,更系统,更深刻。”
“你把李达康,看得太小了。”
沙瑞金转过身,重新迈开脚步,“你只看到了他手段的霸道,却没看到他背后,那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只看到了他转移视线的动机,却没看到他为了保住京州发展这盘大棋,不惜自断臂膀的狠辣。”
沙瑞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白和光。
“我问你,京州是什么地方?”
白和光下意识地回答:“省会城市……”
“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