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田国富站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前,从未觉得这段走廊如此漫长,如此冰冷。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和往常一样沉稳。
他知道,门后坐着的,是整个汉东省的权力内核。
而他,即将把一条牵着他田国富的绳子,亲手交到那个人的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他抬手,敲响了门。
“请进。”
田国富推门而入。
沙瑞金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聚精会神地批阅着一份文档。
办公室里,光线明亮,一派安宁祥和。
“沙书记。”
田国富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沙瑞金闻声抬起头,看到是田国富,他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国富同志来了,坐。”
田国富没有坐。
他只是站在办公桌前。
沙瑞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了,国富同志?”沙瑞金的笑容敛去,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田国富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
“沙书记……”
“出事了。”
“陈岩石同志……在纪委定点医院,突发重症,抢救无效……”
“人……没了。”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挤出来的。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沙瑞金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握着钢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足足过了五秒钟。
沙瑞金才缓缓地,将那支钢笔,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每一个细节都清淅可见。
没有震惊,没有失态,甚至连一丝多馀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但在那一瞬间,田国富却感觉到了一股比暴怒更可怕的寒意,从沙瑞金身上弥漫开来。
沙瑞金的脑海里,在那五秒钟之内,已经完成了思考。
陈岩石,死了?
那个让他头疼不已,保也不是,不保也不是的烫手山芋,就这么……没了?
这对他来说,是卸下了一个巨大的政治包袱。
陈岩石活着,他作为养子,就永远要面对舆论的拷问和党内的质疑。
现在,陈岩石死了。
一个死人,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而且,他死在了纪委的手上。
这一下,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矛盾,都顺理成章地,从他沙瑞金的身上,转移到了田国富,转移到了省纪委的身上!
烦恼,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美的,可以用来敲山震虎,可以用来整肃队伍,可以用来进一步树立自己绝对权威的……契机。
想明白这一切,只用了一秒钟。
剩下的四秒钟,他用来蕴酿情绪。
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田国富时,他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恰到好处的震惊、悲痛和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沙瑞金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斗,“国富同志,你把话再说一遍!”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田国富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象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陈……他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
他的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那副模样,似乎他沙瑞金失去是他的亲爹。
田国富看着沙瑞金这堪称完美的表演,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沙瑞金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
“书记,事情发生后,我第一时间就采取了措施。”
“经过初步调查,是负责该案的纪检监察三室主任郑力,严重违反工作纪律,在看管期间,擅自允许陈岩石同志观看电视,导致其情绪受到强烈刺激,才引发了悲剧。”
“我已经当即决定,停止郑力的一切职务,并由省纪委督查室成立调查组,对其进行立案调查!绝不姑息!”
田国富把他的态度摆在明面上。
然而,沙瑞金听完,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死死地看着他。
那目光,像刀子,“免职?”
“调查?”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让田国富感到一股透心凉。
“国富同志,你的意思是,一条人命!”
“一条为革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同志的命!”
“用一个处分的决定,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田国富的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的语言,在一条人命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沙瑞金看着他,眼神里的痛心,渐渐变成了严厉的审视。
“陈岩石同志,是死在谁的手上?是那个郑力吗?是,也不是!”
“他死在你们省纪委的定点医院里!死在你们省纪委的看管期间!”
沙瑞金的声音,依然不高,“你,田国富!”
“作为汉东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书记!”
“你对这件事,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领导责任。
这四个字,压在了田国富的脊梁骨上。
他挺直的腰杆,在这一刻,有了难以察觉的弯曲。
他知道,沙瑞金的问罪,才刚刚开始。
这不是商量。
这是审判。
沙瑞金转身走到饮水机前。
办公室里,只有沙瑞金倒水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却刺耳。
“国富同志,坐吧。”沙瑞金将一杯水,放在了田国富面前的茶几上,语气恢复了平静。
“陈岩石同志的死,不是一件小事。”
“这已经不是我们汉东省内部的问题了。”
“一个为革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党员,现在还是被无数媒体关注的焦点人物,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我们纪委看管期间。”
“不管他没有罪,外界和京城都会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
每一个问题,都让田国富的脸色,更白一分。
沙瑞金没有等他回答,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