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串子没多问,侧身让出一条路。
赵昊扛着麻袋进了屋,一股熟悉的皮毛腥膻味和劣质烟草味冲进鼻子。
陈老蔫没有跟进来,在外面车上等著,这是规矩。
“砰!”
麻袋被扔在地上,沉重的声响让屋里的灰尘都震了起来。
“这次又是什么好货?”
钱串子关上门,搓着手走过来,伸手就想去摸那个麻袋。
赵昊没说话,解开袋口,
将里面分割好的猪肉块倒了出来。
新鲜的肉块带着浓郁的腥味。
钱串子蹲下身,捏起一块肥膘,用指甲掐了掐,又看了看肉的成色。
“刺猪肉?”
他撇了撇嘴,站起身来,
“小子,你这玩意儿不好出手啊。”
“肉质又老又柴,膻味儿还重,城里的馆子都不待见。”
“一百六,不能再多了。这是看在你三更半夜送来的份上,我全收了。”
赵昊看着他,心里清楚这老狐狸的套路。
他没跟钱串子争论肉质的好坏,
只是走到那堆肉前,作势就要把肉重新往麻袋里装。
“钱爷,你要是没诚意,我就不耽误你睡觉了。”
“这肉,我背到县里,有的是人要。”
“哎,你这小子!”
钱串子按住他的手,“别急啊!价钱好商量嘛!”
赵昊停下手,直起身子,看着他:
“钱爷,我跟你说句实话。
“这头猪,林场巡逻队的马三也看上了,被我连人带队都给打跑了。”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还没干透的血迹:
“这肉现在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天亮之前出不了手,等马三缓过劲来,你跟我都得有麻烦。”
“你痛快点,给个实价。”
“你要是吃不下,我现在就走,这麻烦我自个儿扛。”
钱串子的小眼睛眯了起来。
他听懂了赵昊话里的意思。
这小子不是在单纯卖肉,他是在卖一个麻烦,同时也在卖一个机会。
“这肉,确实有风险。”
钱串子沉吟片刻,伸出两根手指,
“二百!这是我能给的最高价了!就当交你这个朋友!”
赵昊直接摇头。
“二百五。”
他报出一个价,不容商量,
“少一分,我现在就走。”
“这二百六斤肉,加上猪皮和下水,不止这个价。”
“你转手卖出去能赚多少,你我心里都有数。”
“你这是抢钱!”
钱串子叫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赵昊不再废话,弯腰就去扛麻袋。
“等等!”
钱串子一咬牙,
“行!算我老钱栽了!二百二!不能再多了!再多我真就白忙活了!”
“成交。”赵昊干脆地点头。
钱串子从里屋那个上锁的木箱里,点出厚厚一沓票子。
有一块的,五块的,还有几张崭新的十元大团结。
赵昊接过钱,当着他的面,一张一张仔细地点了两遍。
二百二十块,分毫不差。
他把钱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那沓票子的厚实。
钱货两讫,赵昊捡起空了的麻袋。
“小子,那玩意儿”
钱串子指了指里屋的方向,“还差一百一十三块。”
赵昊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马车上,陈老蔫看他脸色平静,
便知道事情办妥了,一扬鞭子,马车在夜色中向村子驶去。
“昊子,这笔钱,是你娘的救命钱。”
陈老蔫的声音传来,
“省著点花,别乱来。”
“我省得,陈叔。”
天蒙蒙亮时,马车回到了村口。
赵昊坚持让陈老蔫把剩下的一些骨头都拉了回去,算是谢礼。
陈老蔫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赵昊怀揣著巨款,推开院门,
赵春燕和赵丫正缩在门口,冻得小脸通红,显然等了一夜。
“哥!”
赵丫第一个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腿。
“昊子,你回来了!”
赵春燕也迎上来,看到他平安无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回来了。”赵昊应了一声,走进屋。
李秀兰也醒著,靠在炕头,一夜没睡。
赵昊没说话,只是在全家人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那厚厚的一沓钱,放在了炕桌上。
“二百二十块。”
屋子里一下没了声音。
赵春燕和赵丫的眼睛都直了。
她们这辈子,别说见过,连想都没想过这么多钱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这…这么多钱?”
赵春燕的声音都在发颤,她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那沓钱。
“姐,你拿着。”
赵昊把钱推到她面前,
“娘的药钱,家里的开销,都从这里面出。”
赵春燕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颗地砸了下来。
这不是伤心,是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的释放。
许久后,她缓缓开口
“昊弟这钱你自己存著,家里现在吃食还足,
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了,说不定哪天能娶上媳妇”
赵昊也不矫情将钱收好。
接下来的几天,赵昊被姐姐和妹妹严令禁止出门,勒令在家养伤。
赵春燕用刺猪的肥肉炼了一大罐猪油,每天用猪油炒菜,炖汤。
家里的伙食,一下子从见不到油腥,变成了顿顿有肉。
李秀兰在肉汤和药物的调理下,气色好了很多,咳嗽也少了。
赵丫的脸蛋,几天下来就圆润了一圈,不再是蜡黄的小脸。
村里人对赵家的态度,也彻底变了。
以前是避之不及,现在,路上遇见了,都会主动笑着打招呼。
“秀兰嫂子,你可真有福气,养了个好儿子!”
“春燕,你弟可真出息了,以后你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每当听到这些话,李秀兰和赵春燕都觉得脸上有光,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这样养伤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天夜里,赵昊躺在炕上,听着身旁家人平稳的呼吸声。
他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个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钱袋。
二百二十块,加上押金五块钱,一共二百二十五块。
可那支枪,要三百三十三块。
还差一百零八块。
钱,还是不够。
他睁开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这短暂的安宁,是用命换来的。
要想让这份安宁长久下去,他还需要一把更硬的靠山。
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明天,该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