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脸上,身上,也扎在我左肩那片不断被稀释、却又不断渗出新鲜血液的伤口上。
剧痛、失血、寒冷,像三重枷锁,将我牢牢钉在这泥泞的河滩上,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剧烈摇摆。
沈冰清撕扯布条时布料断裂的声音,她笨拙却用力勒紧伤口时带来的、几乎让我晕厥的刺痛。
以及她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坚定的喃喃自语这些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我几乎被雨水和痛苦灌满的耳朵。
“活下去晓风,你得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微光,微弱,却顽强地刺穿了我被绝望笼罩的心防。
是啊,还不能死。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雨水和泥土腥气的冰冷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我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淤泥里,借助这股反作用力,挣扎着,一点一点,将自己从泥泞中撑了起来。
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左半边身子几乎完全麻木,只有伤口处传来一阵阵撕裂灵魂的痛楚。
雨水模糊了视线,我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单薄的身影在我身边,用她纤细的、同样冰冷颤抖的手臂,拼命想要搀扶住我。
“走过河”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
河面并不算宽阔,但在这样的雨夜,对于两个精疲力尽、其中一个还身负重伤的人来说,无疑是另一道鬼门关。
河水因为降雨而变得湍急浑浊,黑暗中望去,像一条翻滚的黑色巨蟒。
没有退路。
我推开沈冰清试图搀扶的手,不能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我咬着牙,一步,一步,踉跄着迈向冰冷的河水。
脚下一滑,差点栽倒,沈冰清惊呼着从旁边死死抵住我。
河水刺骨冰冷,瞬间淹没了小腿,然后是膝盖,大腿每前行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去对抗水流的冲击和身体的虚弱。
伤口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疼痛似乎都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生命随着体温一起流逝的恐惧。
沈冰清紧紧跟在我身边,一只手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在水中胡乱划动着,试图保持平衡。
她的嘴唇冻得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但眼神却死死盯着对岸那片更加浓郁的黑暗,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水流比想象中更急。
一个浪头打来,我脚下虚浮,整个人向后仰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口鼻!
“晓风!”沈冰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我的腰,拼命向上拖拽!
求生的本能让我在窒息的边缘猛地蹬踏河底,借着她的力量,重新将头探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混着泥沙的河水。
不能倒在这里!绝对不能!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抓住沈冰清的胳膊,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咆哮,拖着她,朝着对岸那片模糊的轮廓,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河水在身后咆哮,雨水在头顶鞭挞。
我们像两个在冥河边缘挣扎的孤魂,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抗着命运的洪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仿佛耗尽了一生。
脚下终于触碰到了坚实但湿滑的河岸。
我几乎是爬着,拖着沈冰清,一点一点地挪上了岸边的草丛。
一上岸,我们就像两摊烂泥般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只有胸腔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起伏的喘息,证明我们还活着。
雨水依旧无情地浇落。
对岸的废弃厂区早已消失在雨幕之后,连同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暂时都被隔绝在了那片黑暗之中。
但危险并未远离。我们浑身湿透,暴露在荒野之中,体温正在急剧流失。
尤其是我的伤势,浸泡过河水后,情况恐怕更加糟糕。
“不能停在这里”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一阵天旋地转,再次重重摔倒在地。
“晓风!”沈冰清爬到我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慌,“你的伤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你得处理伤口”
处理伤口?
在这荒郊野岭?
我看着她那被雨水冲刷得苍白无比、写满了无助的脸,心里一片苦涩。
就在这时,沈冰清似乎看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河岸上游不远处的方向。
“那里好像有个房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雨幕和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低矮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像是个废弃的泵站或者看护人临时歇脚的小房间。
有一线希望!
求生的欲望再次压倒了身体的极限。
我示意沈冰清扶我起来。我们互相搀扶着,像两个醉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河岸上,朝着那个黑暗的轮廓挪去。
距离不远,却走得异常艰难。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左肩的伤口像是要被彻底撕开。
鲜血混着雨水,在我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终于,我们来到了那个低矮的建筑前。果然是个废弃的河岸水泵站,砖石结构,很小,门板早已不知去向,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一股霉味和动物粪便的气息。
但至少,它能遮风挡雨。
我们几乎是滚进了泵站里面。
里面空间狭小,地上堆着些破烂杂物和干枯的杂草。
一进来,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似乎被隔绝了一些,但阴冷潮湿的感觉依旧刺骨。
沈冰清将我扶到墙角相对干燥的一堆杂草上坐下,然后立刻转身,在黑暗中焦急地摸索着。
“得生火你得取暖伤口”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因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抖。
生火?哪里来的火源?我们身上连一块干的地方都没有。
“别别管火”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意识又开始模糊,“先看看门能不能堵上”
虽然追兵暂时被河水阻隔,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找到别的方法过河。
这个泵站太显眼了。
沈冰清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摸索到门口,试图将那扇早已腐朽、半倒在一旁的木门板立起来挡住门口,但那门板太重,她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看着她徒劳的努力,和她那在黑暗中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单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我的胸口。
是我都是我
“清清别弄了过来”我虚弱地喊道。
她停了下来,默默地走回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她的身体冰冷,还在微微发抖。
黑暗中,我们靠在一起,像两只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的、受伤的幼兽。
外面是无穷无尽的雨声和未知的危险,里面是刺骨的寒冷和濒临崩溃的身体。
沉默。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沈冰清忽然低声啜泣起来,压抑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对不起晓风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她哽咽着,话语被泪水打断。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是冲我来的连累了你”
我抬起沉重的右手,摸索着,在黑暗中找到了她冰冷的手,轻轻握住。
她的手很小,很冰,还在微微颤抖。
“怕吗?”我问。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力摇了摇头,尽管黑暗中我看不见。
她反手握紧了我的手,那细微的力量,却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有你在不怕。”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多了一丝坚定。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注入了我冰冷绝望的心田。
在这绝境之中,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成了支撑我意志的最后支柱。
不能放弃。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
我靠在墙上,感受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热量和力量正在与寒冷和伤痛抗争。
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那些清醒的间隙,我开始强迫自己思考。
那个u盘那个神秘的爆炸沈冰清身上的信号器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送来u盘又布下杀局的第五方势力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阴谋?
滨湾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还有林曼,秦山海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老轴承厂那场火之后,他们的战争是否已经全面爆发?
而我,这个被各方视为棋子、弃子的人,该如何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思绪如同乱麻,伴随着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剧痛。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黑夜,依旧漫长。
我紧紧握着沈冰清的手,感受着她细微的体温和存在,如同握住了这黑暗雨夜中,唯一的一点微光。
这微光很弱,随时可能熄灭。
但只要它还亮着,我就不能倒下。
我闭上眼,积攒着最后的力量,等待着黎明,或者,下一次危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