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虚掩着，苏敏之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雅文正坐在会议桌的一侧，看到她进来，连忙站起身来。
“苏厂长，你来了。”
苏敏之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原本背对着她坐着，听到动静，也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苏敏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林芝。
“你这丫头！”苏敏之又惊又喜，快步走过去，“你这是什么时候回上海的？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林芝也站起来，脸上带着几分俏皮的笑意：“我想给您一个惊喜嘛。”
苏敏之跟她轻轻抱了一下。离得近了，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
几年不见，林芝变化很大。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清冷倔强、一心想要讨回公道的姑娘了。那时候的她，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安，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而现在，站在苏敏之面前的林芝，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她一头乌黑的长直发垂在肩上，用一个亮色的发卡别在耳后，气色看上去也不错，眉眼间的郁气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从容。
岁月对她很温柔，把她打磨得越来越漂亮了。
“回来有一周多了。”林芝笑着说，“一直在忙着找房子、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过来看您呢。结果在报纸上看到咱们厂招聘财务的广告，我就想着先来应聘，给您一个惊喜。”
“你这惊喜可够大的。”苏敏之笑着摇摇头，在林雅文旁边坐下，示意林芝也坐。
这几年，苏敏之和林芝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一直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会打个电话，互相问候一下。
苏敏之知道林芝去年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北京的一家国企，做财务工作，干得还不错。
但她没想到，林芝会突然辞职回上海，更没想到她会来自己厂里应聘。
林雅文把林芝的简历递给苏敏之。苏敏之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
她这下也明白为什么林雅文会犹豫不决了。
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还在北京的国企干过，现在来他们厂里应聘一个普通的财务岗位，她确实拿不准主意。
“你这是从北京辞职了？”苏敏之放下简历，看着林芝问道。
林芝很坦然地点点头：“是的，上个月刚办完手续。”
“北京那边不是挺好的吗？国企，稳定，待遇也不错。”
林芝沉默了一下，“苏厂长，您还记得我当年为什么选择留在北京吗？”
苏敏之点点头。
“我毕业后是分配到了原来那个单位，本来想着这样也挺好，离家远一些，我也落一个清净。”
林芝的语气很平静，“上海这边……家里有些事，我也不想面对。留在北京，眼不见心不烦，省得给自己添堵。”
苏敏之理解她的想法。
“那现在怎么又想回来了？”苏敏之问。
林芝笑了笑，说：“这一年，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以前我总觉得，逃得越远越好，离那些人越远，我就越轻松。但后来我发现，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只有正视它们、接受它们，才能真正放下。”
苏敏之听着，心里有些欣慰。
这个姑娘，真的长大了。
“还有，”林芝继续说，“我在北京的工作，基本是一眼望到头的。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跟同样的人打交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甚至可以想象出自己退休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她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甘：“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还年轻，我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
苏敏之点点头，没有说话。
“再加上气候饮食，北京那边我实在是不习惯。”
林芝的语气轻松起来，“冬天干得嘴唇都裂了，吃的东西也不对胃口，天天馒头大饼。我觉得还是上海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苏敏之说：“这几年我也经常看到‘趣消化’的广告，电视上、报纸上、马路上，到处都是。我知道咱们厂子发展得很好，心里也高兴。”
“所以我在报纸上看到财务科的招聘信息后，就直接来了。”
“林芝，你真的想好了？”苏敏之认真地看着她，“我们厂子虽然发展得不错，但毕竟是私营企业，跟大国企还是没法比的。”
“国企有编制、有保障，旱涝保收。我们这里呢，说得好听叫灵活，说得不好听就是不稳定。你真的想清楚了？”
林芝笑了，眼神坚定：“苏厂长，您太谦虚了。谁说咱们厂子比不上国企？现在咱们光华饮料厂已经是上海饮料行业的标杆了，我在北京跟同事聊天，他们都知道‘趣消化’，还夸上海人会做生意呢。”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而且，我工作后，也看到了一些变化。国企改制、去除冗余，这是大势所趋。”
“很多国企都在减负，铁饭碗已经不像以前那么铁了。我觉得，未来几年会是私营企业的春天。与其在国企里混日子，不如趁年轻出来闯一闯。”
苏敏之听着，心里暗暗点头。
这个姑娘，不仅有勇气，还有眼光。
她说的没错，这几年国企改革的风声越来越紧，很多老国企都在进行重组和减负。那种端着铁饭碗就能安稳一辈子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相反，私营企业正在蓬勃发展。像光华饮料厂这样的民营企业，只要经营得当，前景不可限量。
“还有，”林芝补充道，“浦东都开放了，作为土生土长的浦东人，我怎么着也得回来啊。”
“既然你都敢投这个简历，”苏敏之说，“那我就敢收。”
“真的？谢谢苏厂长！”
“你这么优秀的人才，主动送上门来，我要是不收，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她顿了顿，继续说：“不过，也不能委屈了你。你先在财务科干半年，熟悉一下情况。半年之后，我给你财务科副科长的职位。”
“苏厂长，这……”林芝有些惊讶。
苏敏之打断她：“林芝，我不跟你客气了。我现在确实很需要人才，尤其是财务方面的人才。厂子越做越大，业务越来越复杂，财务管理必须跟上。你来了，正好可以帮我分担一些。”
林芝认真地点点头：“苏厂长，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好。”苏敏之满意地笑了，“那就这么定了。”
她想了想，又说：“正好，我这里有一个任务想交给你。”
“苏厂长，您说。”
“你应该知道，去年浦东正式开发开放了。我在陆家嘴那边买了一块地，打算开发做商业地产。”
“那块地面积不小，位置也好，将来肯定是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我想把它开发成一个综合性的商业中心，有写字楼、有商场、有酒店。”
“但这个项目太大了，光靠我一个人的资金吃不下来。我想找一个有实力的合作伙伴一起开发。不过在找合作伙伴之前，我需要先做一份详细的预算表和可行性报告。”
她看着林芝，说：“这个任务，我想交给你。具体的资料在白秘书那里，你去拿一下，然后给我做一份预算表出来。”
“好，我一会儿就去……”
话还没说完，林雅文突然开口打断她：“苏厂长，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苏敏之愣了一下。
林雅文指了指自己，无奈地说：“我还在这里坐着呢！先办入职，手续办好了，再让人家小林给您干活儿。”
苏敏之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我，高兴过头了，把正事都忘了。”她拍了拍脑袋，“行，那就听林副厂长的。林芝，你先跟林副厂长去办入职手续，然后去财务科找刘科长报到。等手续都办完了，再来找我拿资料。”
“好嘞！”林芝笑着应道。
林雅文站起身，招呼林芝跟她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林芝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苏敏之。
“苏厂长，谢谢您。”
“谢谢您当年帮我，也谢谢您现在还愿意给我机会。”
苏敏之看着她，微微一笑：“去吧，好好干。”
林芝点点头，跟着林雅文走了出去。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苏敏之一个人。
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觉得很神奇。
林芝回来了，田小梅去北边了。
这一来一往之间，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田小梅从一个车间女工成长为销售科副科长，现在又主动请缨去济南开拓市场。
林芝从当年那个困境中挣扎的姑娘，变成了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如今又回到上海，准备在这里大展拳脚。
她们都在成长，都在变得更好。
苏敏之笑了笑，转身走出会议室，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