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日天的嗓音,竟带着些许落寞与悲凉,却无一人敢作声,都面面相觑,罔知所措。
且不论他人如何计较,城楼上的这场互相算计。
陈庚金自盯着地上的泥土,双眸微眯,寻思道:
“好深的心思!那老道身后全是些老态之辈,或行将旧木,寿数无多,而另外两人所带后辈,尽是些年少之人,如雨后春笋,欣欣向荣…”
“那三人或许谁也奈何不了谁,可真正厮杀起来,混战当中,一旦那老道舍下那两人,只怕他们那些后辈,断无一人能生还…”
“此消彼长之下,另外两家青黄不接,而他家却是人才济济,到时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自可成统一大计…”
“便是他们口中的甚么仙子怪罪下来,也有自家人头佐证,以朽木换良材,真是好高明的算计!”
猛然,他双瞳微缩,脸上涌现惊悚的神色来,无声念道:
“娘亲真的只是逃难而来的人吗?温文尔雅,腹有诗书,胸藏策略,全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
“父亲每每与娘亲谈论仙家之事,她便不再言语,神情落寞,只叹道,‘咱们只看到那些天上飞来飞去的人物,如何风光,好生潇洒,可一旦成了其中之一,只怕又是另一番残酷光景…’”
陈庚金脑中混混沌沌,无数画面翻涌,搅得他的整个脑海雷霆大作,最终定格在某个微凉的夜晚,那是陈念秋出生前一天。
“三儿谨记,假使来日,你真成了天上飞来飞去的仙人,万不可逞匹夫之勇,只凭意气用事,修仙可不是打打杀杀,就能长生不老的…”
他母亲的音容浮现眼前,却在一息之间,记忆中温文尔雅的模样,变得模模糊糊的,如同只见得一道背影一般。
“娘亲不是讨厌爹爹说那些仙家吗?为何与孩儿言说这些?”
“娘亲要走了,要去完成还未完成的使命,这二十来年,是为娘此生最为幸福的日子,此后无论身在何方,都将永远怀念。”
“……”
“为何关于娘亲的记忆会越发模糊?逾想则越褪去…”
陈庚金脑门生疼,如罡风猛刮,他的额头早已布满细汗,眼框湿润,暗自悲戚:
“娘亲,您真的是仙家中人吗?可为何不与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言明?是怕我们负累于你吗?”
朝露流青桐,旭日光生媚,浮云盖青冥,不觉天已早。
无论城楼上站着的、坐着的,还是地面上瘫坐的,就这么直耗着,足足过了半日光景。
众人脸上纷纷露出倦意来,背地里骂道:
“怎地好大个人物,让我们在这里苦等!”
又过些光景,日头正高悬,夜里急行赶来的百姓,早就饥渴难耐。
已有数十人,索性不管什么仙人威严,自顾肚中饥饿,取出水囊面食,狼吞虎咽起来。
话说这华峰肚里正有火气,正寻发泄的去处,城廓下取食就餐的数十人,一下便触了霉头。
他面带杀意,蹙眉道:
“吃相粗鄙…万一宁仙子此刻便至,岂不是惊扰仙子尊容法眼!”
话犹未绝,这老道抬手间,挥出一道灵力,在半空化作数十条蓝色的绳索模样,径对着那些还在吃食的百姓冲去。
不消无人反应得过来,纵然查觉到了,也无法避开。
那些看着柔和的绳索,如同尖锐的利器一般,或刺破众人胸膛、或直穿脑门,只馀下阵阵惨叫,那些百姓便倒地不起了。
只见得一颗颗惊愕的眼珠子,慢慢翻白,甚至有那么两三位,还在保持着舔舐嘴角食物残渣的举动。
陈家父子面色惊悚,呼吸凝重,胸膛起伏着,直僵了几息,这才回过神来,眸间似有怒意浮现,暗恼道:
“真是祸从天降!我等百姓,在这些仙人眼中,真就与牛羊无异!”
人们敢怒不敢言,尽皆匍匐在地了,只不过早有一些人,眼角滚落泪滴,无声啜泣着,唯恨自己的亲友,为何连这么点事儿,也忍耐不住。
赵日天举目凝望,自顾大笑起来:
“竟能有意外收获,且让我帐下几个阴魂饱餐一顿。”
他取出一方黑雾缭绕的小旗,向上投去,黑旗悬在高空,数道黑影径从那旗面钻入,咻地一下,直扑那些的尸体冲去。
不过十来息,定眼一看,那些尸体早已变得如同干尸一般模样,白骨可见,似大火烧过无二。
赵日天自敛了神通,提取玉壶,使劲抖了三抖,兴致缺缺,咂咂舌,盯着华峰笑道:
“你华家诺大一个家业,莫不是也连杯茶水,也不能管待与我罢?”
华峰黑着脸,怒道:
“你这黑厮,好生皮厚,这一壶墨翠至少价值两百灵石,八成都进了你肚中,尚不满足?还来消遣于我,真当老夫是泥拧的不成?”
赵日天也不杵他,大笑着嘲讽道:
“你啊,你这人哪都好,便是修为也高我半筹,唯独心眼太小。”
钱有为烦闷不已,且不说他与赵日天的血仇,便是华峰也觉得棘手,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眼下这二人又吵吵闹闹,心头虽是不屑,却也无计可施,索性闭了双目,屏去六感神识,养精蓄锐。
华峰胸膛的怒火,早已烧得厉害,眼下被这赵日天再一激,倾刻升腾起来,直冲天灵盖,正欲发作。
忽一下,一道清脆的鸟鸣响彻云霄,一股铺天盖地的气浪,排山倒海似地扑面而来。
“来了!”
城廓上诸修身子一紧,神色变得庄重起来,尽皆瞩目向上望去。
钱有为三人率先飞出,立在半空,毕恭毕敬,拱手道:
“见过宁仙子。”
举目望去,一头身形硕大的黑鸟,正盘旋在百尺高空。
打眼一瞧,只见一体态修长,衣着华贵,面掩紫纱的女子,怀抱着一位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迎风立在大黑鸟背上,衣袂翩翩,恰如惊鸿梦影。
这女子正是钱有为众人等侯已久的“宁仙子”,单名“瑶”。
肌肤莹润,一双丹凤眼,两道清秀眉,虽不见其面纱之下的倾城国色,但从其眉间散出的飒飒英气,足见得,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
宁瑶手中抱着的小女娃,尽管年幼,可骨相甚美,一双泛着紫色光泽的眸子,更平添了几分神秘贵气,宛如天上星,璀灿而明耀。
正可谓,“美人胚子,天赐之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