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仙,不瞒您说,我这侄子上个月生了场大病,起初都以为是感冒,请赤脚大夫来家里挂了一天药水,不仅没退烧,情况反而变得更严重,开始说胡话了。”
“把我们全家人都吓坏了,我骑着摩托车连夜送到镇上医院,您是不知道,大夫说要是再晚送来一会儿…”
“莫急,慢慢说。”
“我和他婶子在医院轮流守了几天,可这孩子醒来后连我们是谁都不记得了。”
“竟这般严重?”
“谁说不是呢,大夫检查后说是脑袋里有个东西,叫中什么神经受损了,造成的失忆,以后能不能恢复都还不知道。”
“我一听,这不就是脑子烧坏了吗!”
“唉…他可是我大哥家的独苗,老神仙您可得给好好瞧瞧。”
由红砖堆砌的院子,一名中年庄稼汉眉目间带着些许愁容,他肩膀扛着一把锄头,和一老者站在院门前,手指向院子里的一棵老树,小声道:“您老看,这孩子又坐在树下发呆,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老树下,有一个身着白色布衣,黑色裤子的小男童,正安静的坐在树荫下乘凉。
一阵风吹过,任由树叶掉落在头顶,小男童也无动于衷。
“老神…”
“莫慌。”
那老者相貌不凡,看似年过七旬,却满头黑发,身材瘦高,背脊挺拔,面容庄严而不失和蔼。
一身民国时期的灰色长袍马褂。
他伸手示意对方不要说话,之后从容不迫的走进院子。
片刻后,那小男童抬起头。
那是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里面似有光华流转,乌黑眼瞳尤如闪耀的星辰。
老者表面平静,实则暗自惊讶,此子双眸灵动,内有神光浮现,正是精神充盈,灵性十足的表现。
完全不象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随后,他忍不住仔细端详起这小男童面容,心中暗道:“天庭饱满,眉毛浓密,双目有神,面色红润,整体面相可称得上三庭匀称,此乃富足之相。”
这要是放在以前,怕是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能养出这种面相的孩子。
“小娃子,你叫什么?”
那小男童不见紧张,从地上站起,开口道:“回老爷爷的话,我叫李一山。”
“李一山…好名字。”老者抬手摸了摸自己乌黑的胡须,赞叹道:“惟初太始,道立于一。”
“一者,首也。”
“山,五行属土,有稳重,高远,坚韧之寓意。”
在夸赞一番后,老者面露慈色,他再次发问,“一山娃子,能告诉老爷爷,你方才在想些什么吗?”
小男童…也就是李一山听后低下头,此刻他的双眸深邃且复杂,眼神中丝毫没有孩童般的纯粹。
没人知道,原本地上写着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名字,只是被他给擦去了。
“老爷爷,您说人死后会去哪?”
李一山的话,不禁让老者为之一愣。
倒不是觉得这个问题有多奇怪,而是惊讶于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之人,居然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孩童。
这是你个小娃子应该想的事情么…
着实怪哉!
一时间来了兴致。
“这要看你是如何理解了。”
老者没有因为李一山是名孩童从而敷衍了事,而是在短暂思考后说道:“每个人看待事物不同,理解也大不相同,有人相信世间有轮回转世,道家认为人死后灵魂去往阴曹地府,生前多做善事,积阴德,来世才能投个好胎,佛家更是有十八层地狱之说,但是真是假我们却不得而知。”
“娃子你还小,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莫要想太多,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事。”
“如今国泰民安,国家兴盛,大好的青春和未来在等着你…”
熟读道经和佛经的老者,对于‘人死后去哪’这个问题一直秉持着自己的观点。
生者,时也;
死者,顺也。
生是自然,死是必然。
人生来含着一口炁,死后炁散,到那时尘归尘,土归土,又何来转世轮回之说。
闻言,李一山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心里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还不能与人述说,因为说了也没人相信,恐怕还会被人当成精神病,他可不想被关到那传说中比监狱还恐怖的地方。
他是一名来自三十年后的重生者,前世孤儿院出身,年过二十八却一事无成,他想不明白,老天为何把如此珍贵的重生名额给他这种平庸之人。
现在是1993年,他重生到黑龙江的一个小山村。
挺好,祖国已经崛起了,还赶上了互联网时代。
李一山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即便已经接受重生的事实,他也没有什么大志向。想着未来靠着一些先知先觉,过上不需要为钱财和琐事发愁的日子。
至于打工…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
都重生了,谁还想当牛马啊。
……
时间流逝,目送老者离去。
听他二叔说,这位老者是个有大神通的老神仙。
对此,李一山嗤之以鼻。
不过他对老者的医术倒是很认可,只是通过简单的把脉,就将他的身体状况查清楚了。
气血充盈,精力旺盛。
尿黄,火气旺,多喝温水。
“阿哥,我们去玩老鹰抓小鸡,二狗和翠花他们都等…啊!爹!?”就在这时,另一个小男童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只是在看到中年男人时,立马露出胆怯之色,他停下脚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圆滚滚的脑袋,脸色通红,一看就是一刻没停的跑回来。
这是他二叔家的儿子,因为是同辈,且年纪比他小几个月,李一山需要喊一声‘老弟’。
“作业写完了吗?”
“还,还没…”
“学习不咋地,一天天就知道在外面疯,早上新换的衣服怎么全是土?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你能不能学学你大哥,等你妈从镇上回来,看她怎么收拾你。”中年男人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不许出去,回屋写作业去!”
“知,知道了…”
尽管极不情愿,但他又不敢反抗,抹了一下眼泪,低着头小跑回屋子。
教训完儿子,中年男人似乎还不解气,目光顺势转移到李一山身上。
“……”
“二叔,我突然想起还没给爷爷送水呢。”见势不妙,不等他反应,李一山一路小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这臭小子,跑得倒是挺快…”
……
……
村外,李一山抱着水壶,走在乡下硬实的土路上。
如今正值五月,天气早已回暖,李一山放眼望去,道路两旁的田地里,不少人顶着烈日炙烤在卖力耕种,偶尔还能见到几个孩童在田地里嬉戏打闹。
种地,是村里主要收入来源。
等过些天,在大家种完地后,他二叔就要和村里其他汉子一样,前往城里或者更远的地方打零工,这一去就要等到秋收才能回来。
这时,他发现爷爷正在路边和先前给他看病的老者说话。
“爷爷,我给您送水来了。”
“老爷爷好。”李一山走上前,表现的很是乖巧懂事。
“三哥,你看俺这孙儿如何?”忽然,他爷爷象是想到了什么,一把将李一山拉到身前,神色紧张地询问道:“有没有那方面的天赋?”
老者看了眼后,略微点头,之前把脉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叫李一山的小男童身体养的十分不错,但光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他升起收徒的念头。
“这娃子从小就没了娘,他爹几年前也跑没影了,俺和婆娘年纪都大了,过一天算一天,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三哥,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给这娃子一个机会。”
老人语气中带着哀求之色。
“……”
“也罢,相见即是缘,当初那个地方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吧,若是决定好了,今晚天黑后让他一个人来找我。”老者最终没有拒绝,只是从之后的交谈中可以看出,他原本那种见老乡的情绪淡了许多。
临别之时,李一山爷爷静静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他知道,自此以后,两人之间的那点情分是没有了。
“山娃子,咱们回家吧。”
虽然现在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些时间,老人却没有继续耕地,收拾好东西,赶着驴子在前面走。
李一山一路无言的跟在后面。
回到家,入眼是标准的两座土平房,除了正向着大门的主房外,左侧还有一间耳房,那里原本是李一山父母居住的房子。
此时,李一山奶奶戴着老花镜,正坐在院子里缝补旧衣服,看到他们回来,疑惑问起,“老头子,今儿个回来这么早?”
“有点事,就提前回来了。”老人边回应边赶着驴子到驴棚,突然回头道:“山娃子,今天就不要去你二叔家吃饭了。”
“知道了。”
李一山点头。
他这一世开局比前世强,至少不是孤儿院出身。
父母健在,本来应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惜,在他三岁那年,母亲就因为家里穷跑路了。
在他四岁时,他父亲也消失了。
整整四年都没有再出现过,要不是在记忆中,每年都能收到一笔那位失踪父亲寄回来的钱和信件,李一山都以为自己这一世又成孤儿了。
…时间过得很快,赶在太阳即将落山之前,奶奶也将晚饭做好了。
晚饭并不丰盛,小葱蘸大酱和一小碟韭菜炒鸡蛋,并且那碟韭菜炒鸡蛋还被奶奶放到他面前。
“吃饭吧。”
老人说完,却没有动筷子,反而拿起一旁的烟斗,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奶奶没有说话,只是慈爱地给李一山盛了满满一大碗饭。
吃饭的过程中,谁都未说话。
吃完饭,李一山刚准备帮忙收拾碗筷,就被他爷爷叫到后院。
“山娃子,你想学本事吗?”老人坐到石墩上,缓缓开口问道。
李一山并不意外道:“爷爷,您想让我去和那个老爷爷学本事?”
“恩,他是有大本事的人。”
“要是能拜他为师,你这辈子就不用为生活发愁了。”
李一山没接话,等待老人解释。
“没记错,他现在是道门伍柳派的传人。”
“他从小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大概在五十多年前,两个老神仙路过咱们村里讨口水喝,事后给大伙儿免费看病,那两位老神仙是有真本事的,村里人有什么毛病,一瞅一个准,连孕妇怀的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都能瞧出来。”
李一山嘴角扯了扯,感觉爷爷说的有些夸张了吧。
“在见识他们有真本事后,我和他决定拜师,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那个年代家里小娃子多,条件又不好,大家普遍都吃不饱饭,如果能够学到真本事,以后就不愁吃喝,还能减轻家里负担。”
“当天晚上,我们两人追出村,在村外的林子里追上他们,甚至还看到了…”
说到此处,老人顿了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说看到什么,而是拿起烟斗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后,叹气道:“我们好不容易让那两位老神仙同意收徒,可是你太爷和太奶知道后死活不答应,不仅打了我一顿,事后还把我锁在屋子里。”
老人的手不自觉摸了摸脸,看上去当年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