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丧家之犬(1 / 1)

这是她心头最后一根刺。

秦月珍试了无事,赵银娣用了毁容,太过离奇!

秦月珍猛地抬起头,那双露出的眼睛里霎时蓄满泪水,“周妈妈!您、您怎么会这样想我?!”她拼命摇头,泪水扑簌簌滚落,“我哪有那个胆子啊!水粉是您给的,我试的时候真的好好的,我也不知道银娣姐姐用了会那样,我脸上这伤,是自个儿不小心摔的,疼得日夜难安,哪还有心思害人?”

她哭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是不是因为先前我帮过您,婉娘和银娣姐姐连我也一并恨上了?周妈妈,我好怕……”

周巧姑看着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模样,想起她往日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性子,心中的怀疑动摇了。

是啊,秦月珍这般怯懦,哪有这等心机胆量?

定是沉姝婉那贱人!攀上高枝,又笼络了赵银娣那蠢货,两人合谋,先用马车事件陷害赵银娣未遂,再利用自己送的水粉做文章,一石二鸟,既彻底除了自己,又让赵银娣对她感恩戴德!

好毒的心思!

沉姝婉!赵银娣!

你们不得好死!

恨意如毒藤疯长,瞬间缠紧了心脏。

周巧姑盯着眼前这唯一念旧情”的秦月珍,猛地想起一事。

她将秦月珍的手腕攥得更紧,声音压得极低,“月珍,那件石榴红的衣裳,我做好了。”

秦月珍眼神几不可察地一闪。

周巧姑凑得更近,“我在几处紧要的盘扣里做了手脚,用的线是快烂的旧丝,扣子也磨松了。平日穿着不打紧,可若是动作大些,或是被人不经意勾到……”

她想象着那场景,脸上浮现扭曲的快意,“扣崩襟散,大庭广众之下,那才叫精彩!你不是说,赵银娣预备在老太太寿宴上穿么?好!极好!你定要想法子,让她那天穿上!”

秦月珍似被她眼中的狠毒吓住,瑟缩了一下,“可银娣姐姐如今未必信我,衣裳怎么给她?若是她提前察觉……”

“所以要你去讨她欢心!”周巧姑目光如钩,“她脸毁了,正是需人帮衬、心神恍惚的时候!你多去伺候她,就说心里愧对我做的事,想补偿她!至于衣裳……”

她浑浊的眼珠转动,“你交给她时,就说是我良心发现,临走前连夜赶工制成,托你转交赔罪的!她那种虚荣蠢货,必定上当!”

她喘了口气,死死盯着秦月珍:“月珍,妈妈往日对不住你,可这回,你定要帮妈妈出了这口恶气!事成之后,妈妈便是在外头讨饭,也念着你的好!沉姝婉同赵银娣不倒,你在梅兰苑,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月珍似是被她说动,又似是惧怕,迟疑片刻,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我试试。周妈妈放心,衣裳我会收好,寻机会给银娣姐姐。”

周巧姑这才略松一口气,这才拖着那个单薄的包袱,佝偻着背,一步三回头,蹒跚着没入巷口昏沉沉的暮色里。

秦月珍立在侧门边。

直到那苍老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脸上厚厚的绷带。

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倾刻间褪尽了所有怯懦与泪水,只馀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转身,步履平稳地往回走。

回到那间位于后院最偏僻角落的狭小耳房,合上门扉。

屋内昏暗,只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她从床底拖出一只破旧的榆木箱子,掀开盖子,取出那套折叠齐整的衣裳。

石榴红的杭缎,即便在昏昧光线下,依旧流淌着莹润暗泽,象极了深秋熟透却即将腐败的果实,艳丽之下藏着糜烂。

她将旗袍徐徐展开,指尖细细抚过每一处纹理。最终,停在腋下侧襟与领口的盘扣处。俯身细看,固定盘扣的丝线颜色果然略深,质地脆薄,轻轻一捻便觉松散。扣眼被刻意撑大,扣头打磨得过于圆滑。

很隐蔽的算计。

若非有心探查,绝难发现。

秦月珍的指尖停在那一颗颗动了手脚的盘扣上,久久未动。

按照先前与沉姝婉的约定,她拿到这衣裳,该立即送去梅兰苑,由那位心思玲胧的婉娘定夺。

可是……

秦月珍凝视着手中这抹浓烈欲滴的红,脑海中掠过沉姝婉温婉含笑却莫测高深的眉眼。

沉姝婉扶植她,只不过是为了掌控一把趁手的刀。

凭什么?

她为何要按别人为她谋划的道路行走?

一个更大胆、更隐秘、更惊心动魄的念头,悄然疯长。

沉姝婉不是想扳倒赵银娣,想在这深宅里步步高升么?

徜若这件衣裳……

秦月珍的唇角,慢慢地弯起。

那笑意未达眼底,眸中依旧是一片寒冰。

她将旗袍仔细叠好,并未放回木箱,而是掀开枕头,塞进底下早已掏空的夹层里。那里最是隐蔽,也最是安全。

沉姝婉那儿,暂且不必去了。

她自有她的棋局。

日头西沉,最后一缕残光挣扎着爬上蔺公馆高耸的灰墙,将那冰冷的墙体染成一种凄艳的橘红,旋即迅速褪去,仿佛连光也畏了这深宅的寒意。

侧门外那条窄巷,终年不见日头,此刻更是晦暗不明,堆积的污水与腐烂菜叶散发出浑浊气味。

周巧姑一步一步踏出了那道漆黑油亮的角门。

门坎在身后落下,发出咚一声闷响。

不重,却震得她心头发麻。

几十年的光阴,进出无数次的这道门,如今将她彻底关在了外头。

风没了高墙阻隔,直喇喇扑在脸上,带着初冬刮骨的冷。

眼前是车马稀疏的街道,远处是连片低矮破败的瓦房,炊烟寥寥。

离了蔺公馆那方锦绣牢笼,天地偌大,竟无她一个老婆子的立锥之地。

无儿无女,无亲无故,难不成真要去讨饭?

或象那些最下贱的流民,悄无声息地冻毙在某处桥洞?

一个身影却悄无声息地拦在了前头。

周巧姑惊得倒退半步,仓皇抬眼。

逆着巷口最后那点惨淡的天光,她眯起浑浊老眼,才勉强辨认出来人。

水绿色比甲,梳得一丝不苟的双丫髻,一张年轻却如同覆了寒霜的脸。

是大少奶奶邓媛芳身边的春桃!

大房的人?怎会在此?

是来看她这丧家之犬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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