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姝婉仓促福了一礼,快步上前。
她凑近闻了闻小少爷口中的气味,就着光线观察他的舌苔。见其舌苔厚腻,她轻声问,“李嬷嬷,小少爷的吐泻物可还在?让我看看。”
李嬷嬷忙不迭取出小盂。
众奶娘都被酸臭味熏得皱起眉。
沉姝婉却面不改色,垂眸翻了翻那坨秽物,心下已有判断。
她的嗓音温软清淅,“依奴婢看,小少爷是积食引发内热,导致呕吐腹泻。”
霍韫华蹙眉,“今日是谁喂的奶?”
所有人看向周巧姑
今晨是她当值。
“沉姝婉,你胡说八道!”周巧姑立刻跳出来,辩解道,“小少爷的饮食我一向精心调配,最是清淡不过,怎会积食?三夫人,您若不信,可去小厨房调取食材领用单子,我给小少爷做的每一道食物,上面清清楚楚都记录着。”
她忿忿地看向沉姝婉,“倒是你,前两日称病推脱不肯喂奶,今日却有力气归家休沐,如此懈迨工作,还有脸指责我们这些尽职尽责的人!”
赵银娣也阴阳怪气地附和,“巧姑是梅兰苑最有资历的奶娘,你难道比她更懂如何喂养小孩?我看分明是你过了病气给小少爷,还想推脱责任!”
沉姝婉心下冷笑,不与她们争辩,独独看向蔺昌民。
“三少爷,您通晓医理,您看小少爷舌苔厚腻,口气酸腐,泻物不化,是否符合食积化热之症?”
蔺昌民面露为难之色。他在西洋学的是西医,对中医略有耳闻但不精通,尤其不擅长小儿病症,一时不敢断言。
霍韫华见儿子哭得声音都哑了,心疼不已,咬了咬牙,“既然婉娘你有此判断,可有法子能暂缓家瑞的疼痛?”
沉姝婉躬敬地回道,“奴婢可尝试给小少爷按摩腹部,再熬一碗清淡的消食汤,或可缓解当下征状。”
“不行!”周巧姑厉声阻止,“夫人,她一个奶娘懂什么中医?胡乱按摩,乱喂补汤,是大忌!若是加重了小少爷的病情,她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霍韫华也有些尤疑。
这批奶娘进门前都是背调过的,她知道沉姝婉的家庭情况。一个跟着丈夫婆母从江南躲避战乱逃难而来的平民妇女,从未听闻她学过中医,只听李嬷嬷说,她祖上曾出了一个村子里名声大振的稳婆,也只是听说罢了。
“李嬷嬷,您觉得这法子可行吗?”霍韫华问道。毕竟这次是她举荐婉娘的。
李嬷嬷连忙回道,“婉娘的奶水小少爷最爱喝,平日照顾得也最是细心,老奴想着她定有些民间土法子,不如试一试,总比干等着让小少爷继续受苦强啊!”
蔺昌民也道,“母亲,孩儿虽不懂中医,可婉小姐刚刚所言观察细致,言之有物,孩儿以为可以一试。”
霍韫华看着怀中哭声渐弱的儿子,终是下了决心。
“好,婉娘,你且试试!但家瑞若有半分差池,我唯你是问!”
周巧姑和赵银娣相视一眼,唇畔浮笑。
沉姝婉就是一个乡下野丫头,大字不识,能懂什么中医?
且看她如何收场。
沉姝婉深吸一口气,净了手,将小少爷平放在铺着软垫的榻上。
她回忆着奶奶教的步骤,将掌心搓热,以神阙穴为中心,用指腹力道轻柔地、顺时针缓缓揉动,动作娴熟而沉稳。
蔺昌民目不转睛地看着,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惊诧。
这手法,绝对是专业的!
周巧姑和赵银娣眼中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假的吧?平日弱不禁风的婉娘,平民窟钻出来的山鸡,竟然会按摩?
约摸揉按了一盏茶功夫,沉姝婉吩咐李嬷嬷去小厨房取来食材,她亲自盯着火候,熬了一碗消食汤。
“这能行吗?”霍韫华见她用的都是山楂、麦芽、陈皮等常见之物,不免心生疑窦。
沉姝婉兀自用小勺舀了少许,耐心地、一点点喂进蔺家瑞口中。
许是味道太苦,小少爷根本不配合,扭着头不肯吞咽,强行灌了几口汤水后,表情痛苦地呕吐起来。
周巧姑尖叫道:“夫人您看,我说什么来着!她这种不知哪里学来的野路子根本不行,果然小少爷吐得更厉害了!沉姝婉,你贪功冒进,其心可诛!”
霍韫华本就满心不信任,被她一喊,当即心头火起,“来人,把她给我拖到院子里跪着,掌嘴!”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沉姝婉,将她拖到院中,狠狠按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一个婆子扬起手,毫不分说给了沉姝婉一巴掌。
另一个直接一脚踹在她屁股上,踹得她人仰马翻。
赵银娣只觉痛快,笑得愈渐恶毒,“夫人,光是掌嘴太便宜她了!这等不知轻重的贱婢,就该扒了裤子打板子,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院中小厮们一听,目光猥琐地在沉姝婉玲胧身段上流连。他们觊觎这个奶娘很久了,每晚都在幻想这具身体的曼妙。
今日竟有幸得以一观。
“母亲,万万不可!”蔺昌民不知为何沉姝婉的法子不奏效,可他实在不忍见她当众受此耻辱,“如此下作手段惩罚佣人,实在有损我世家豪族的颜面!”
赵银娣轻哼一声,“三少爷这话不对,这贱婢害的可是您的亲弟弟,您还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作甚?”
霍韫华越听越气,大手一挥,“来人!扒了她!”
这时,屋内传来惊喜的呼声。
“夫人!小少爷不吐了!他笑了!小少爷笑了!奶水也能吃下了!”
院外的粗使婆子正要把沉姝婉的亵裤扒下,闻言吓得不敢动弹。
周巧姑和赵银娣满脸不可置信。
小少爷病好了?怎么可能?
周巧姑提醒道,“李嬷嬷,您可不能为了帮婉娘说情,就谎报军情啊!”
李嬷嬷直接把小少爷抱出来。
“夫人,您看!”
襁保中的男婴果然停止了哭闹,痛苦的神色慢慢舒缓开来,咿咿呀呀地咧嘴笑。李嬷嬷当着众人的面喂了点奶水,小少爷咂咂嘴,安然吞咽,再无任何不适。
竟然真的好了?
霍韫华看向院中的沉姝婉,眼神复杂难言。
这个奶娘脸色红肿,发髻微散,却始终挺直脊背地跪在那里。
被打了也不吭一声。
被误会了也不出言辩解。
直到这时,她才缓缓抬起头,朝霍韫华鞠了一躬。
“三夫人,奴婢已完成任务,是否可以归家休沐了?”
周巧姑和赵银娣等人面如土色,讪讪地缩到一旁,心中无不陡然升起恶意。
好你个沉姝婉!平日装作柔弱无能的模样,竟然藏着这一手!
“你先起来吧。”霍韫华的嗓音带着些许尴尬,“这次算你立功了,你想要什么奖赏?”
沉姝婉垂眸敛目,毫无娇纵讨赏之意,“谢三奶奶,奴婢只是尽了本分。”
霍韫华第一次将这个奶娘认真看进了眼里。
“不过,你恐怕暂时不能回家了。”霍韫华淡淡道,“家瑞的病情刚刚稳定,离不得人。今日看下来,这些奶妈中,竟只有你还算可用些。你若走了,家瑞病情反复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