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村子里一直挺平静的，大家该打鱼的打鱼，该晒网的晒网，谁也没想到会出大事。也不知道是最开始谁跑去徐老汉家想找他唠嗑或者借点盐巴什么的，还是真有人从那破屋子旁边路过时隐隐约约闻到了点儿不对劲的腥气，反正就在一天晌午过后，村子里突然就炸开了一声惊叫，那声音尖得吓人，好多正在忙活手里事儿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东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
这动静可不小，左邻右舍、前村后屯的人听见喊声的，都好奇地围了过去，有些离得远的听到别人奔走相告的风声，也赶紧凑热闹似的混在人群里往徐老汉家那边挤，都想看看究竟发生了啥天大的事情。这人一多，就把徐家那小破院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探头探脑地想往屋里瞧。
齐仁当时正在自家船头修补渔网，听到远处传来的骚动声和越来越大的嘈杂人声，他心里其实一清二楚，但脸上还是装出和其他人一样困惑又有点好奇的样子，也放下手里的活计，拍了拍身上的灰，跟着人流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混在了围观的人群里，跟着大家一起朝那屋里张望。
这事儿很快就惊动了村长。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瘦高个儿，听说出了事，赶紧拄着他那根磨得光亮的木拐杖，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等他拨开人群，走到屋门口，借着外面透进去的光看清里面那血肉模糊的惨状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哆嗦着，差点没站稳，幸好旁边有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村长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勉强定下神，声音发颤地对着周围喊道：“快！快去看看！徐家那小子二牛呢？快去个人找找二牛去哪儿了！这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人跑哪儿去了！”
旁边有个缩着脖子的中年汉子，怯生生地接话道：“村、村长……俺好象……好象有好几天都没瞅见二牛兄弟下湖打鱼了哩，昨天俺出船的时候，还特意往他家平时停船的那片水湾瞅了瞅，空空荡荡的，连个船影子都没见着，怪得很……”
村长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他挥着手，语气更加急促和严厉：“不管！不管那么多！活要见人，死也得见尸！赶紧的，再多叫上几个人，沿着湖边给我仔细找！特别是那些芦苇荡子、深水沱子，都给我搜仔细喽！快去！”
刚才回话那汉子脸都吓绿了，腿肚子直打哆嗦，但又不敢违抗村长的命令，只好苦着一张脸，应了一声“哎，俺这就去”，然后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开了，那样子狼狈极了，差点还被地上的土疙瘩绊个跟头。
看着那汉子跑远，村长这才转过身，对着越聚越多、议论纷纷的乡亲们挥了挥手，尽量提高嗓门喊道：“好了好了！都别围在这儿了！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都堵在这儿，象什么样子！”
他驱散了大部分看热闹的村民，但特意留下了几个在村里年纪比较大、平时比较有威望、也算是见识过一些场面的老人，想着让他们一起帮忙想想办法，至少也得先把徐老汉和老周婶的尸身给收拾一下，总不能就这么摆在屋里烂掉吧，那也太不象话了。
其中一个被留下的白胡子老头，看着屋里的惨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摇着头喃喃自语：“唉哟喂……这……这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结了多大的仇怨啊……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太吓人了……”
等到真的要开始动手收拾残局，给徐老汉和周婶收尸的时候，刚才被留下的那几个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极其为难和恐惧的神色，脚下像生了根一样，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迈进那血腥冲天的屋子里去。他们开始相互推脱起来，“老王头你年纪最大，你经验多，你带头。”
“李老哥你胆子一向大，还是你先请。”推来推去，就是没人敢上前。
村长站在一边，脸色也很不好看，显然他自己也极度不愿意去碰那些东西，但又不能不管，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
一直默默站在人群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齐仁，这时候忽然慢慢地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种沉痛又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淅地对村长和大家说：“唉……老徐大哥和老周嫂子……以前也都是乡里乡亲的，但人死为大，总不能就这么放着没人管，让他们暴尸于此吧……既然大家都不方便，那……那就让我来吧，我来帮他们收拾收拾，送他们最后一程。”
旁边的人一听齐仁这话，全都愣住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病恹恹的老头子，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连忙顺着话头夸赞起来：“哎呀！齐老哥！真是……真是没想到啊！您老这心肠也太好了！太仁义了！”
“是啊是啊！这节骨眼上，还是得看齐叔的啊！”
村长也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松了一口气，赶紧走上前来，重重地拍了拍齐仁的肩膀，语气充满了感激和如释重负：“老齐！老齐大哥！好！好啊！这事儿……这事儿就真的拜托给你了！你……你多费心！多担待！村里……村里会记得你这份人情的！”
说完，村长眼睛扫了一圈，最后指着旁边一个刚才推脱得最厉害、此刻正试图往后缩的年轻后生，用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命令口气说：“你！对，就是你！别往后躲！你年纪轻，手脚麻利，留下来给齐老哥打个下手！帮着递点东西，搭把手！听见没？”
那后生脸立刻垮了下来，写满了一百个不情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找借口推脱。
村长把脸一板，眼睛一瞪，压低声音带着一点点威胁的语气说道：“怎么？这点忙都不愿意帮？还想不想在村里好好待了？你家去年借钱买的鱼苗还清了没？”
那后生被这么一吓，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哭丧着脸，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挪到了齐仁身边，小声嘟囔了一句：“俺……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