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传过来，让当时的氛围都冷却了下来。
赵馆主隔空抓向程栋的那只手，猛地一僵。
那股几乎要将程栋捏碎的无形吸力，瞬间烟消云散。
程栋脱离了束缚，身体一软，差点从屋顶上栽下去，他连忙单膝跪地，用手撑住残破的屋面，剧烈地喘息着。
月光下，一道身影从院墙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来人一身青布长衫，面容俊朗，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顾四郎。
他一步步走来，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让众人心惊不已。
“王爷！”
“王爷！”
赵馆主和郑教头几乎是同时躬身行礼，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再无半分刚才生死相搏的戾气。
程栋撑着身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悠然走来的男人。
顾四郎，就是王爷？
天美山庄的主人，那个要“革命”的男人，竟然就是郑教头和赵馆主口中的“王爷”！
顾四郎没有理会行礼的二人，径直走到了程栋面前，低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伤得重不重？”
程栋张了张嘴，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四郎见状，也不再多问，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递了过去：“服下它。”
程栋没有尤豫，接过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一粒丹药倒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原本火辣辣疼痛的内腑，顿时舒缓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顾四郎才缓缓转过身，看向依旧躬着身的赵天龙。
他脸上的笑意未减，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赵天龙。”
“属下在。”赵馆主头埋得更低了。
“我的人，你也敢动？”顾四郎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赵馆主身体一颤，急忙辩解道：“王爷，此子心性不定，不仅窥探后山机密，更是将秀妍牵扯其中，若不加以惩处，恐生大祸！”
“哦？”顾四郎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我识人不明，用错人了？”
“属下不敢！”赵馆主额头上渗出冷汗，“属下只是担心秀妍的安危，她毕竟是……”
“秀妍的事，我自会处理。”顾四郎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至于程栋，他是我亲自招揽的人。你动他，就是打我的脸。这个道理，你懂吗？”
赵馆主沉默了，身体绷得象一张拉满的弓。
周围的空气压抑到了极点。
良久，赵馆主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属下……知错。”
“很好。”顾四郎点了点头，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从未存在过。他转向郑教头，吩咐道：“元昌，带程栋下去，找个安静的房间，让他好好疗伤，别让任何人打扰。”
“是，王爷。”郑教头应了一声，走到程栋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程栋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四郎，又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赵馆主，没有说话，任由郑教头带着他，从残破的屋顶上一跃而下，消失在院落的黑暗中。
屋顶上，只剩下顾四郎和赵天龙二人。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破碎的瓦砾，发出轻微的响声。
“天龙，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顾四郎的声音恢复了温和，“但你要记住，我们要做的是什么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程栋，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他的价值，远比你想象的要大。”
赵天龙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可他毕竟是个外人，而且来历不明，万一……”
“没有万一。”顾四郎的目光投向远方，眼神深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我选择了他，我就会承担一切后果。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说完，他不再看赵天龙，转身一步踏出，身形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句话在夜空中回荡。
“管好你的女儿，也管好你自己的脾气。”
赵天龙独自站在破碎的屋顶上，双拳紧握。他望着顾四郎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叹息。
另一边，郑教头将程栋带到了一处偏僻而雅致的客房。
房间内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
“你先在这里歇着，王爷说了，在你伤好之前，不会有人来打扰你。”郑教头将程栋扶到床边坐下，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他看着程栋，神色复杂地说道：“小子，你的胆子是真的大，连馆主都敢硬扛。也不怪，你一直都是这股倔的劲。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
程栋调息了片刻，感觉体内的伤势在丹药的作用下正在快速恢复，他抬眼看向郑教头：“我若不扛，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郑教头闻言一怔，随即苦笑了一下：“说得也是。赵天龙的脾气就是这样，一旦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今天幸好王爷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从怀里又取出一个同样的白玉瓷瓶，放在桌上。
“这是王爷让我转交给你的，七日之内，每日一粒，可保你伤势痊愈，甚至修为还能精进一分。”
程栋看着那个瓷瓶，没有伸手去拿。
“王爷……顾四郎，他到底是什么人？”
郑教头摇了摇头：“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要知道，王爷非常看好你，跟着他，你不会吃亏。”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好好养伤吧。还有，以后离馆主远一点，他今天在王爷面前丢了面子，心里肯定记着你。”
房门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程栋自己的呼吸声。
他看着桌上的那个白玉瓷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脚夫，武馆弟子，革命者，王爷……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程栋只觉得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太多。
他本只想带着妹妹，在这乱世中求得一隅安宁。
可现在，他似乎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