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赵秀妍的目光被街旁一个卖头饰的摊位吸引了过去。
摊位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簪子,有木雕的、银制的、玉琢的。
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簪子,她大为欢喜,拿起一支蝴蝶状的银簪在自己发间比划了一下,又拿起一支镶着绿松石的玉簪,似乎有些纠结。
程栋站在一旁看着她,心里暗自发笑。
这赵秀妍平日里咋咋呼呼,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可此刻看来,也不过是个平常少女罢了。
赵秀妍正尤豫不决,程栋开口说道:“我觉得那个桃花簪比较好看,很配你。正所谓‘人面桃花相映红’,与你的气质相得益彰。”
赵秀妍顺着他的指点看去,那是一支木质的簪子,簪头雕刻着一朵盛开的桃花,花蕊处点缀着几粒粉色的晶石,小巧而精致。
她听了程栋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拿起了那支桃花簪,越看越喜欢。
然而,当她下意识想掏钱时,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出来得匆忙,身上分文未带,脸上顿时尴尬不已。
程栋走上前,对老板说:“老板,这簪子多少钱?”
老板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笑着回答:“客官好眼力,这个要三十文。”
“三十文?”赵秀妍和程栋几乎同时吃了一惊,“一个木簪子怎么要三十文?别人家的差不多也就十文钱。”
老板解释道:“两位有所不知,这簪子上的桃花可不是普通石头,是用上好的粉色水晶一点点磨出来的,所以价格自然要贵一些。”
程栋笑了笑:“不打紧,三十文就三十文。”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碎银递给老板。
赵秀妍见状,连忙说道:“回头我把钱给你。”
程栋摆摆手,接过簪子:“不用了。我觉得这簪子戴在你头上,肯定好看。”
说完,他没等赵秀妍反应,便轻轻拿起那支桃花簪,绕到她身后,小心地将簪子插入她乌黑的发髻中。
程双双在一旁仰着小脸,看到戴上新簪子的赵秀妍,拍手喊道:“姐姐好漂亮,好漂亮!”
她这一喊,惹得程栋和赵秀妍会心一笑,就连一旁的老板也被逗乐了。
三人在街上走着时,程栋满心好奇,对赵秀妍问道:“赵姑娘,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还挺难相处,象个傲娇大小姐。但我现在觉得,你内心其实挺热心的,和普通少女没什么两样。”
赵秀妍轻轻拨弄了一下发间的桃花簪:“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偏见,总觉得我一个女子,为何事事都要和男子争。可你们并不了解我的难处啊。”
程栋疑惑地问:“你能有什么难处?你可是漕帮武馆的大小姐,衣食无忧的。象我们这些底层人,父母都不在了,每天都活得朝不保夕,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的苦乐并不相通。”赵秀妍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我母亲原本是贱籍。”
她声音低沉了下去,“她曾经也是官家小姐,后来母家因为朝堂倾轧,全家被抄,家里的女子都被打入贱籍,发配到了教坊。我母亲就在那里做歌女、舞女。后来,她与我父亲一见钟情,两人秘密交往了一年。父亲非要娶母亲,可他全家都极力反对。最后,父亲还是执意将母亲娶进了门。”
“然而,母亲嫁入赵家后,备受冷落与冷眼。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我,还是个女儿,她的处境就愈发艰难了。从小到大,我看着母亲完全依附于父亲,没有自己的主见,活得战战兢兢,好象离开了父亲就无法在这世上生存。在赵家,我也常常遭受那些婶婶、伯母和堂姐妹们的白眼。后来,母亲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妍儿,女孩子长大了一定要自立,千万不要依附于男人。’我永远都记得这句话。”
“也许是父亲对母亲心怀愧疚,又或许是他想要个男孩来继承家业,所以他对我格外疼爱,几乎是把我当男孩子一样培养,从小就教我习武,可能也是怕我再受欺负吧。直到我十岁的时候,父亲才续弦,后来生下了一个弟弟,现在大概七八岁,比双双还小。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努力习武,闲遐时还去学文,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强者。在这个过程中,确实很多人不敢再欺负我、小看我了。所以我一直认为,无论在什么时代,女子都一定要发愤图强,不能依附于男人。”
程栋听完,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可是现在这个社会,是以男子为尊,女子的地位普遍很低啊。”
“所以说这是个不合理的世界,是个不平等的世界!”赵秀妍的语气忽然变得激昂起来,“我以后一定要改变这样的状况,让女子也能有平等的权利去接受教育、出去工作!”
程栋又说:“乱世之中,女子体质本就不如男子,很多时候不还是得依靠男人吗?你这样一概而论地针对男人,似乎也不太合适吧?”
“我没有贬低男人的意思!”赵秀妍连忙解释,她似乎怕程栋误会,“我觉得男人依旧是当下的支柱力量。但这个世道的法则是男人制定的,很多恶人、坏人利用这些法则,不光让女子难以生存,更让许多象你这样没权没势的底层人日子艰难。这是个令人气愤的世界,我一定要去改变它!”
程栋听了,心中思绪翻涌。
他想起在自己原本的那个时代,学过的历史知识,华夏历经几千年的分分合合,朝代兴衰,也是经过一场场思想启蒙和血与火的革命,才让社会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他突然觉得,赵秀妍若生在那个时代,必定是个思想的先行者,甚至是一位革命者。
一股赞叹之情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程栋肃然起敬道:“赵女侠,赵小姐,赵先生,您简直堪称当代第一民主革命斗士,在下佩服!”
赵秀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弄得一头雾水:“什么……民主革命斗士?这是什么新奇的说法?”
程栋笑着说:“哈哈哈哈,你……”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让开!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让开!”
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风驰电掣般从大街上横冲直撞而来,车夫挥舞着马鞭,声音粗暴至极。
街道上的行人惊慌失措,躲避不及,有人摔倒在地,一时间人仰马翻,哭喊声四起。
程栋眼尖,瞧见路中央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在慌乱中跌倒在地,吓得忘了哭泣,眼看着飞奔的马蹄就要踩踏上去。
程栋来不及多想,脚下发力,身形如电,瞬间冲了过去,一把将那小男孩揽入怀中,向旁边滚去。
就在这一瞬间,马车带着一股劲风擦着他的后背疾驰而过。
程栋心有馀悸地站起身,摇了摇头,抬眼望去,正好看见马车侧面挂着一个大大的“田”字旗号。
程栋喃喃道:“田……”
这时,他听到旁边惊魂未定的路人议论起来。
“我的天,这是安和县首富田瑞丰的马车,好大的威风啊!”
“可不是嘛!听说他可是新上任县太爷的八拜之交,自然嚣张得不得了。”
赵秀妍赶忙跑过来,关心地问:“程栋,你没事吧?”
程栋摇摇头,回答:“没事。”
他看着远去的马车,皱眉道:“这个田瑞丰还真是嚣张,上次我还见他在安大老爷面前低三下四的,现在却如此张狂。”
赵秀妍冷哼一声,鄙夷道:“这世道就是这样,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往往眼高于顶,狗眼看人低,根本不把底下人当回事,视如蝼蚁草芥。”
程栋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赵秀妍的眼中,正有一簇压抑不住的怒火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