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尔顿观察着路德表情,发现他一直刻意紧绷的神情变得恐慌疲惫,但很快遮掩了过去。
“道尔顿先生,你口中的诱饵一说,有什么更详细的解释吗?”
“没有,我只是进行简单的推测而已。神父先生,我之所以告诉您,是想与您合作。”
“合作?”
“我似乎不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您是唯一的合作对象,没有人愿意再去调查那件事情。但只要您是爱德华兹一天,这件事情就和您绑在一起,这是命运。”
“原来如此。”路德恍然道:“我是爱德华兹,如果当年叛国之事另有隐情,我就是——”
“诱饵。”道尔顿点头道:“有人会按耐不住。”
路德噎了一下。他现在非常讨厌这个词,总能让他想象到蛆。
道尔顿道:“推理二是我告诉教会的‘真相’,他们或许不相信,但即使是一位侦探又能知道多少隐秘呢。”
他自嘲的笑了笑,”这是我竭尽所能的结果,按照与我的约定,教会要将当年的卷宗给我。”
“神父先生,您是否愿意与我合作?”他伸出手来。
“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我明白,我会为您找到‘黑巢’。”
路德看向道尔顿,这位面容冷峻的侦探依然坚定地伸出手来。
“那就合作吧,在圣主的见证下,这是我的承诺。”路德遵循着准则,眼神清冽的开口,缓缓的伸出手,动作平稳如同踏在自己的道途上。
二人的手短暂的握了握,路德带着侦探先生重返教堂。
夜晚,一向笼罩灵敦市的浓雾难得的散去,露出姣洁的月光。
教堂中点亮了更多的蜡烛,信徒们围坐在一起,等待着佩吉太太制作的大餐。
她将肉类进行长时间的炖煮,在其中放了洋葱,土豆等,一股浓郁的肉汁香气扑面而来,此时弥漫在静谧的教堂之中。
安妮正在教导小威廉读书识字,她盯着后者,眼神麻木的道:“你有点笨。”
小威廉嘟起嘴巴,笑道:“是安妮姐姐太聪明了。”
角落里,老瘸子喝着温酒,脸颊红彤彤的,正在和其他信徒说着在贵族中间流行的颅相学。
听说只要观察和抚摸颅骨,就能判断一个人的性格,一些精通颅相学的大师甚至能够推断出一个人未来的命运。
“你试试我。”红头发的约翰拍大胸脯,期待又紧张的开口。
老瘸子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诧异道:“妈的,你这小子颧骨凸起,以后一定能发大财。”
一旁几个工人发出嗤嗤的笑声。
坐在角落里品尝葡萄汁,皮肤黝黑的男人揉了揉抽搐的眼角,有些想笑。
他甚至想对老瘸子说,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怕有血光之灾。
要不自己干脆摆个摊子,装成算命瞎子得了,说不定有搞头。
路德赞赏着自己心中的想法,看见年轻的神父手持烛台,从自己身边经过。
路德无视了对方,忍住想要让老瘸子在自己身上测试颅相学的冲动,他站起身子,摸了摸饥饿的肚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佩吉太太,伊莉莎,南希将大铁锅端了出来,里面正是炖煮出浓郁汤汁的肉类。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即使是“圣诞日”,也吃不到这么丰盛的大餐。
路德神父没有收起塞缪尔留下的金币,将它们全部换成了食物和物资。他是一位真诚且善良的人,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好的神父。
另一个路德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对方完成了准则的设立后,正在趋向一种纯粹无暇的道德观。他克制住自身的欲望,变得更加仁慈。
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远比现在的自己清楚。
“神父”收回打量另一个自己的馀光,坐在信徒中间,克制住内心对于食物的贪婪,笑道:“请随意开动吧,我想大家应该都饿了。”
“赞美您,爱德华兹神父!”
“笨蛋!都说了应该叫路德神父,人家更喜欢这个称呼。”
“神父先生,您可是爱德华兹的唯一继承人,以后东区那些房产你有什么打算吗?”
“最起码要把贝达佩斯大酒店收回来,那里可赚钱了。”
“爱德华兹勋爵本打算用来做医院的,哎,他是个难得的名声好的贵族老爷,怎么会叛国呢。”
“嘘!别在路德神父面前胡说,多吃点吧你。”
“说不定是误会呢,路德神父肯定能恢复家族过去的荣光。”
“需要你操心?这么大块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太好吃了!”清道夫“独眼”盖奇哭喊道:“我以后要是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肉可怎么办?”
众人发出大笑,有人喊道:“佩吉太太的手艺太棒了,她在教堂里的地位仅次于路德神父。”
佩吉太太在洁白的围裙上擦了擦,眼角的皱纹都画出弧度,没好气道:“之前做燕麦粥的时候,是哪个不知足的混蛋抱怨的?”
众人再次哄然大笑起来。
“你们是没把我放在眼里?”马德兰神父笑眯眯道。在这样的氛围中,他心中对康纳的思念暂时冲淡了一些。
“马德兰神父最棒了。”一个因为工厂事故断了一条手掌的童工,一边用骼膊夹住铁碗,一边道。
马德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看着对方断掌的横截面,压低了声音道:“神明会保佑你。”
童工露出了天真单纯的笑容。在这里,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遭受监工的怒吼。
路德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聆听。他很满足现在的氛围,希望霍斯福德教堂能够成为所有人的圣所,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这是他要恪守的准则,毫不动摇。
身旁,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妇人正在打量路德神父的双足。她已经吃饱喝足了,或者说她只要满足最低的饱腹感就行了,人应该有自知之明。
她捋了捋灰白的头发,手中织着毛线,线角有些歪歪斜斜的,不算非常工整,毛线滚在脚边,只能为神父先生织一双暖和的袜子。
塔楼里的钟声响了几声,屋外天气转凉。
流浪汉蜷缩着身子,安心的躺在礼拜长椅上,明明还有其他人欢快的笑声,但他睡得很香,这里不会有巡街警员粗暴的殴打和侮辱似的喝骂。
烛光是温暖的,他似乎梦见了还未被工厂侵吞的乡野。
十字架之下,埃尔加先生拉着廉价的六角手风琴,因为漏风的缘故,音色略显尖锐,却已经足够动听了。
洗衣女工们手拉着手,欢快的跳起吉格舞。
等到所有人终于难得的幸福的吃饱喝足,路德捧起《创世经》,声音低沉柔和的解读经文,他的声音藏在音乐中,象是月光一样温柔。
“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不必忧虑,不必胆怯,神所赐出人意外的平安”
听着经文,路德推开一旁靠在自己脑袋上昏昏欲睡的约翰,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他站起身子,对于另一个自己的做法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忽的抬起头来,看向教堂的天花板。
他知晓,佛朗西斯有话要说。
“神父”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回望过来的眼睛,轻轻地颔首。
他知晓,佛朗西斯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