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教堂之中烛火明亮,密集的礼拜长椅推到两侧,空出一块局域,两个巨大铁桶放在那里,是浓稠的燕麦粥。
其中还添加了少许猪肉和土豆,香气扑鼻。
佩吉太太的烹饪手艺不错,再加之来这里吃饭的都是饥肠辘辘之人,很快一桶燕麦粥就清空了。
来这里的人大都没有稳定的工作,属于各个工厂的短工。在工厂生产旺季的时候才会得到雇佣,淡季意味着失业,因为没有经济来源,连最廉价的窝棚都住不起,靠流浪和乞讨为生。
他们中有不少曾是农民。糟糕的是,城市如同菌毯蔓延开来,他们失去了家园,田地变成工厂,乡间小道成为铁道,森林成为了黑烟囱。
距离灵敦市不远的普尔村村民,在几年之后也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一些面黄肌瘦的人抬起头,看着圣洁的十字架,不知是在赞美圣主,还是质问世界的不公
又或者只是麻木的看着,他们早已失去思考的本能。
路德揉了揉太阳穴,面容疲惫。他拿出自己的津贴拜托南希和约翰购买棉被和食材,同时用“全能”的权柄,得到更多物资。
但“全能”仰仗灵性,终究有限。
即使是燕麦粥这种最低廉的食物,也是竭尽全力后才能勉强满足。
相比起济贫院的“善心”——那里只提供稀薄的如水一样的燕麦粥,沾染可疑血液和污渍的二手衬衣。
为了这些东西,他们还得进行枯燥,沉重的重复劳作。
这座霍斯福德教堂真的只是希望他们能吃得饱,穿得暖,简直是天堂。
南希双手握着,谦卑的祈祷,眼框中饱含泪水。
能成为圣主、奇迹的圣子庇佑苦难者的伟大计划的一分子,她浑身热乎乎的,仿佛一切的苦难都消弭了。
如果能永远活在这里,那么就算不上天堂,又有什么所谓?
路德端着碗,和马德兰神父蹲坐在一旁的圣人雕塑之下。他看着碗中粘稠的液体,不得不赞美猪。
它简直是“万灵药”,提供了伟大的油脂,优质的蛋白质和牙齿撕咬的满足感。
路德一边想着回锅肉,糖醋排骨,想着肥肠和猪肝,一边大口大口的将燕麦粥喝完。
薄薄的肉片在口腔中炸开,燕麦那种粗粝和古怪的口感也无法掩盖。
曾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吃饱喝足,走出教堂,身上披着神父送的棉衣,摸着肚子正在低声吟唱一曲赞美圣主的小调。
这样舒服的日子,他准备去一趟码头边的酒馆,再喝一顿,忘记自己回忆起来的死去的孩子。
一只大手从巷子里探出,顿时将他拖拽进去。
抬起迷朦的眼神,男人笑道:“新来的?赶快进去,去晚了可就没有了,佩吉太太手艺真好。”
“我是来找你的,埃尔加先生。”道尔顿道。
埃尔加盯着对方那张冷峻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笑道:“一瓶杜松子酒,不许掺水。”
道尔顿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酒瓶,递给对方。
埃尔加接过,放在耳边听了听,又闻了闻瓶塞,这才笑呵呵的收起。
“说吧,找我什么事。”
道尔顿仔细的盯着他:“你出现在霍斯福德教堂,是为了什么?”
埃尔加抓了抓头发,好奇道:“又不是我要来的,是一个凶巴巴的警官带我来的。”
道尔顿道:“你不觉得这里眼熟吗?”
“我应该眼熟吗?”埃尔加挥手,“你给我一瓶好酒,就是问我这些?”
道尔顿叹气道:“你难道忘了曾经为这座教堂设计机关的事情了?”
埃尔加迷茫的转头看了一眼,眯起眼睛,喃喃道:“机关?咦,好象的确有这件事,可是这里看上去不象。”
“这里重新进行了修缮,你再仔细瞧瞧。”
“你这么一说,的确有点眼熟。”
“我知道你善于设计舞台,熟悉机关制作,管风琴和塔楼时钟里的机关都出自你手。”
埃尔加笑道:“哈哈哈哈,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而已,嘿嘿。”
“可不只是这么简单,罂粟,迷魂草,水银,荧光孢子粉,一点点威士忌,这个迷幻剂的配方你还记得吗?”
“啊!记得记得,这是我调配的,可以让人做梦,就跟喝醉了一样,嘻嘻。”
“你还记得,机关设计图和迷幻剂配方卖给谁了吗?”
埃尔加沉默了一阵,他抱着杜松子酒,皱着眉头,嘴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想不起来了。”
“想一想教堂里那位年轻的神父。”
“你是说路德神父?啊,他真是一个好人。”埃尔加赞叹了一声,“他确实看上去很眼熟。”
“是他吗?”
“这个”
“要么把酒还给我——”
“别!我想想!”埃尔加抱住酒瓶,紧张道:“是的,的确是他,我想起来了。”
“仔细说说。”
“他给了我10个金币,真大方!让我给他设计了一个出色的舞台效果,嘿嘿,他是个神父,不会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制造圣主降临的奇迹,欺骗信徒吧?”
道尔顿脸色变得古怪,随后问道:“还有别的吗?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你问他去啊,问我干什么。”
“他失忆了,我是帮他做事。”
“哦哦,那真是很可怜,我体会过这种感觉,忘记了很多事,但有些事情又无法遗忘。”埃尔加语气低沉下去。
缓过神,埃尔加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道尔顿皱起了眉头。
“等等!”埃尔加拍手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我和他是在码头边的一家咖啡馆见过,他说那间店的炖土豆很难吃,还不如在济贫院吃过的。”
道尔顿若有所思,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那家咖啡馆,的确很难吃。哪家济贫院?”
“我问他济贫院啥样子,我没去过所以好奇,他笑着说,小时候待过,记不清了。”
道尔顿颔首,问道:“介不介意去一趟心理诊所?”
埃尔加脸色突然冷下来,“我该说的都说了,别逼我!你想挖我的记忆,我宁愿去死。”
“是我唐突了,抱歉。”道尔顿压了压帽子。
埃尔加沉默的扒开酒塞,仰头喝了一小半,脸上又变得醉醺醺的,他嘿嘿笑道:“那我走了,这酒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