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等一等,”一位灰头发的老者攥住布帽,卑微道:“仁慈的神父,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
“您是信徒吗?”南希道。
老人尤豫了一会儿,戴上帽子,叹息道:“抱歉,是我打扰了。”
他只是想找个稍微暖和些的地方坐一会,今天太冷了。
“请留步,只要你的确没有地方去,没有东西吃,都可以前来,霍斯福德教堂的大门一直敞开着。”路德面容温和,轻声道。
“愿圣主保护您。”南希道。老人明明可以撒谎的,他是一个诚实的人。圣主教导过,人就应该诚实。
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重新摘下帽子道:“感谢您。”
“我也想留在这里。”一个戴着二手高帽,皮肤黝黑的男人搓着手道。
约翰张了张嘴,又胆怯的闭上。他认识这个人。
南希温柔道:“如果您没有地方去的话,我想路德神父不会拒绝——”
“不,我拒绝。”路德冷漠道。
“你说什么?”男人脸色一冷。
“如南希所说,霍斯福德教堂为需要的人提供方便,但你不需要,不,别着急反驳我,在圣主之下,没有人能够撒谎。”
路德看着男人粗暴伸过来的手,轻轻抓住。
“神赐体魄”的力量,根本不是男人能够抵挡的。他面容涨红,发出一声惨叫。
“你想把没有地方住的人喊过来,声称能为他们提供住处,然后从中收取费用,我说的对吧?”
“我我没有。”
路德听着脑中“全知”的启迪,嘲笑道:“你打算一个人收多少?3个铜币,包食宿?”
男人的面容又灰又白,他怎么知道的!
他蠕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唇,恶狠狠的盯着路德:“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路德揪住他的领子将他丢了出去,男人如同破布般摔在地上。
“我不管你是谁,今后最好不要靠近这里。”路德拍了拍手道。
包括信徒和非信徒在内的众人见识到路德的强大。他们不了解道途与灵性,但一个传言即将传播开。
——霍斯福德教堂的路德神父,能够庇佑穷人和苦难者不受欺凌。
马德兰神父来到路德身边。人群散开。
“感谢你的配合,马德兰神父。”路德道。
“这的确不符合教会一向的规矩,这些人很可能破坏教堂的肃穆庄重。”
说完,这位面容慈祥的老人笑道:“不过,谁叫这里是东区呢?”
“如果这些人能因此笃信圣主,也是一件好事。”
——我可不是为了圣主才做的。
从东区居民的现状来看,教会的工作中,没有救助穷人这一项。
或者说,救助穷人,不足以在玫瑰花和麦穗簇拥的道途上迈出一步。
也有教会中人领悟到圣主的仁慈,但只是少数。
既然不受认可,又何必做呢?
“赞美圣主。”‘神父’路德虔诚道。
佩吉太太来回踱步,等到那位年迈的神父按住肚子离去,这才躬敬的来到路德身边。
她领完了热咖啡,双手捧着。苦涩的液体流入喉咙,胃里的酸涩寒冷才有所好转。
“路德神父,您现在有空吗?”
路德转过头,笑道:“佩吉太太,需要什么帮助吗?”
佩吉太太压低了声音:“我想进行一次告解,我想向您谶悔。”
“请随我来。”路德面色如常,带领佩吉太太来到教堂侧厅的告解室。
二人分别在告解室的左右两侧坐下,镂空花纹的木板隔绝了对方。
再这样充满神圣肃穆的地方,即便是“全知”的启迪也很难从佩吉太太那里探听到什么。
路德感到好奇。
他知晓佩吉太太是一位纺织女工,她艰难的照顾着自己怯懦的侄子约翰。
“神父,我有罪”佩吉太太沙哑的声音因为木板的隔绝,变得有些陌生和阴暗。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路德回应。
“无论什么罪,您我是说主,都会宽恕吗?”
“是,主是仁慈的。”
“如果我产生了杀人的冲动,他也会宽恕吗?”
路德心中一惊。他是端着咖啡杯进来的,现在一点也喝不下了。
他还只是个年轻的神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默中,佩吉太太继续道:“恨意是恐怖的,有的时候甚至能够压住我对您的虔诚。”
她的语气激动,还是习惯性的把路德当做圣主。
路德没有纠正她,沉默的听着。
“我时常做梦,总能看见我们家的太太冲着我笑,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金色的长发柔顺极了。”
“我走到她身后按照惯例为她梳头,她时不时问我一些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不等头发梳完,就拉着我去吃糕点。”
“她穿着宽大的衬裙,走起路来却象精灵一样,她踮起脚尖,学着歌剧里的舞蹈,她是一位天使,一位好名声的太太,就和她那位英勇的先生一样。”
“您说,这样的人不该得到祝福吗?”
“应该。”路德道。
“可她却尝尽了苦难,”佩吉太太啜泣道:“主啊,这一切是您的安排?为何如此冷酷无情?”
路德问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先生死了,她遭人欺骗,辉煌的家业荡然无存。我早就该意识到了,可太迟了,等我去她房间的时候,她已经”
“她吊死在房内,我知道,这是极大的罪过。她那美好的生命也是主的赐予”
“她已经回归天堂,得享安宁,我向你保证。”路德回答。
佩吉太太过于激动,喘着气。她已经步入老年,捂着嘴压抑的咳嗽着。
“感谢您的仁慈。”
路德平复了一下心情,“请继续说,说出来会好一些。”
佩吉太太厉声道:“可爱可怜的太太死了,但欺骗她的人还在,他们用肮脏的手挥霍属于太太的财产,他们该死,这些阴毒鬼,就该千刀万剐!!”
“我早就想杀了他们,可约翰还太小”
“后来,我又见到他们中的一人。他还是和当初在宅邸中见到的那样,笑容虚伪的让人作呕。”
路德皱起眉头。
“你想杀了他?”
“是的。我想杀了他,那股仇恨深深的刻在我的骨子里,过去了十年,像种子一样扎根在我心里。”
路德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创世经》的说法,人不该复仇,如果被抽中了左脸,应该将右脸伸过去。
“佩吉太太”路德脸颊开始诡异的抽动。
谶悔和赦免才是告解的真正目的。自己应该贴合道途。
他双手合十,目光谦卑:“您应该清楚,身为一名信徒,不该怨恨。”
“我清楚你心中的恨意,可这股念头会将你生吞活剥。”
“您希望我宽恕对方?”
路德摇头道:“不是宽恕,而是暂且放下。这是为了让你解脱。”
“可为什么呢?真正该死的恶人为什么能够好好活着!”佩吉太太喊道。
“你口中的罪人,自有全知全能的圣主去审判,”路德摊开手臂,面容虔诚至极,“为了那位太太祈祷吧,主对那位太太的疼爱关怀并不比你少半分。”
“恶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死后也无法安息。”路德道。
“父啊,赦免他们”
寂静之中,佩吉太太呢喃着《创世经》的某段节选。
“我会持续为您祈祷,洗去你心中的痛苦,你并不孤单,我与你同在,神与你同在。”路德道。
告解室里,传来了呜咽的声音。
路德静静等待,直到佩吉太太再次开口。告解室内,过于安静。
“我谶悔我的罪过”她的声音象是从幽邃阴冷的山洞里飘来,“伟大的主,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
路德心脏像投入水潭的石子般冰凉。他意识到了什么。
“你杀了他?”路德问。
佩吉太太道:“我计划了很久,杀他却很简单,今天早上他已经死了。我应该谶悔的,我的主,可一想到那位太太”
说完,她站起身来,祈求道:“请将您的怒火降临在我身上,不要让得享安宁的太太再一次受到伤害,我愿承受一切罪,哪怕堕入地狱。”
“谢谢您。”
她踉跟跄跄的走出去。
啪!
告解室内,传来清脆的扇巴掌的声音。
佩吉太太走出去,恰好看见身穿深蓝色制服的警官站在门口和马德兰神父对话。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角落里,约翰担忧的看着佩吉太太,咬了咬牙,想要上前阻止。
佩吉太太以坚定地眼神制止了他,面色如常的来到那位皮肤粗糙,长相凶恶的警官面前。
“佩吉,对吧?”警官语气粗暴,对于底层人他向来不屑一顾。
“有人目击了一个小时前你的行为,你涉嫌谋杀!作为嫌疑人,和我走一趟吧,”警官阴狠的挥动警棍,“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我一定打断你身上的骨头。”
他顺势抽出铁质手铐,朝佩吉太太主动抬起的骼膊拷了过去。
五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抓住警官的手腕,如同铁箍一样。警官眼神凶戾,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开。
“这位警官,”年轻的神父站在一旁,笑容温和道:“我想你是误会了,一个小时前佩吉太太已经在教堂准备聆听布道,她也从未离开过,我可以为她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