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没有说话,褐色的眼睛透着一些好奇的打量。
马德兰笑道:“在此之前,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这世上只有一条道路吗?”
路德想起那位侦探。他显然具备某种力量,但与亚克斯利截然不同。
“道路不可计数,有的狭窄难以通行,有的悬在半空,有的前路断绝,也有一些尚未开辟,走在上面的人小心谨慎的摸索。”
“剩下的,藏在黑暗中,有无法描述的恐怖。”
“唯有圣主道途,最是光明神圣,是最正确的道路。”
路德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仔细看向马德兰神父手中的木盒。
对方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圣物,一颗纯粹洁白的头骨,属于圣主教会死去的某位圣人。
他曾是最接近主的存在。出现之时,整座教堂都开始震动,朽木中暗藏的虫豸慌忙窜逃,教堂新修缮的外墙缝隙中,泉水汩汩流淌,上方的乌云破开,有光芒洒下。
马德兰与路德的脸上纷纷浮现崇敬的神情,无法受控。
“教会中,将引人踏入主的道途的仪式称作‘神圣受洗’,与正常信徒的受洗做区分。”
马德兰贪婪的看着头骨:“神圣受洗也有不同层次,能够动用一颗圣人遗体,是最高规格,唯有神选或是某些高贵血脉才有资格,得到更多神赐。”
说到这里,他颇为艳羡的看着路德,感叹的叹息一声。
路德眯了眯眼睛,看着头骨眼框中时刻散发的金光,没有注意到马德兰神父的表情。
马德兰将头骨轻柔的递给路德,让他捧在怀中。
他将钵中圣水挥洒在路德头顶,虔诚的念诵福音,声音渐渐宏大,回荡在整座教堂之中。
街道尽头,一个满脸煤灰的工人刚刚下班,靠在墙边休息,他望着教堂的方向,露出蓝色的眼眸。
阴暗角落里,身穿黑衣的警员眼神警剔。他们曾制止过几次路德外出的尝试。
一座尖塔之上,庄园中,教堂内,地下
身形各异的阴影,动用不同的方式,窥探这座荒废三十年的霍斯福德教堂。
咔嚓。
路德低下头,看见手中的头骨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一道裂缝出现,如蛛网扩散开来。
他扬起眉毛,莫名而来的狂风吹动长袍,发出烈烈风声。
周遭的烛台同一时刻因为无形的力量而掐灭,地上圣水留下的痕迹,倾刻间干枯不见。
马德兰接连后退。
最高规格的圣物,最复杂的法阵,加之受祝的圣水和神圣的印记。
但现在,路德失败了。
马德兰心中早有猜测。
此人不通教义,不信圣主,他当然会失败。
圣主是无法蒙骗的,他全知全能,怎么会将恩宠赐予这样一个不信者?
马德兰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嫉妒。
如果自己年轻时,有这样的规格和待遇,他能够走得更远。
这不公平。
“真是遗撼啊,仪式失败了,我没法为你涂抹圣灰,完成引入道途的最后一步。”马德兰道。
路德看着手中开裂的头骨。
“等一下,仪式失败的话,这玩意儿会流血?不是我弄坏的!”
马德兰神父骇然的瞪大眼睛。
鲜血正沿着缝隙渗出来,这颗圣人头颅抬起空洞的眼框,面容狰狞痛苦。
一声惨叫炸响。
头颅张开嘴巴,悬浮于半空之上,血液从中倾泻而下,化作血肉,凝聚成肉身。
他全身复盖猩红,双手环臂,似乎正因为过于痛苦而扭曲着身体。
初生的血肉在血液之下鼓鼓跳动,这具痛苦的躯体沉重缓慢的踏出一步,张大嘴巴,以痛苦的姿态朝路德走来。
“这不可能!”
马德兰跌跌撞撞的后退,屁股砸在地上,面容骤变,白的像纸一样。
路德仓皇后退,耳边满是针一般扎在耳膜中的惨叫。
圣人复原的躯体一步步走来,部分血液从他的五官中倒流而上,在头顶化作血色的桂冠。
他就这么环抱自身靠近,路德眼中遍布血丝,身体因为无法言喻的痛苦而颤斗。
“啊!”
他如血色的躯体一样,痛苦的大叫。
“这不是圣人,是苦痛,快逃,快逃!”
马德兰的呼喊隐隐约约的进入路德耳中,他绝望的看向对方,期望此人能做点什么。
马德兰咬了咬牙,在路德期许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果断转身逃离。
那是苦痛的化身,要带着路德一同殉道,沉溺于永恒的痛苦中,永无救赎之日。
即使是一位神职人员,面对这种东西,什么也办不到。
即使知晓路德很可能是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他也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对方。
更何况,那颗头颅如此诡异,污染了圣人遗体,肯定是提前的布置,有人想借此杀了路德!
马德兰心中发抖。他得到安排进入这间霍斯福德教堂,本就是因为不受重视,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胆小怕事,不受待见,难怪这么多年,只在第二阶梯原地踏步。
嘎吱——
整座教堂,所有的长椅,那座解除了机关,修复如初的管风琴,烛台,告解室,雕塑,玻璃窗,全都因为痛苦而哀嚎。
马德兰捂住耳朵,脚下一痛,跌倒在地。
他抬起头,看见那苦难的像征站在路德面前,缓缓垂下血水流淌的脑袋。
路德眼中,鼻腔里留下鲜血。
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马德兰,面容扭曲和疯狂。
“姓马的,涂抹圣灰该怎么做?!”
马德兰一愣,什么马?他来不及多想,颤颤巍巍的指着地上的木盒。
一些灰色粉末撒了出来,都是往年焚烧的棕榈木的灰烬。
老神父在眉心处点了点,刻画十字。
路德用力咬住舌头,满脸的痛苦。这让血色的人影更加欢喜。
他挣扎着活动四肢,因为对生机的渴望,苦痛便更加纯粹,圣人头骨咔咔作响,发出惨烈的笑声。
路德不想死。
他体会过失血过多的痛苦,直面过冰冷的枪口。
他被囚禁在陌生的世界里,没有自由。
不该是这样的。
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体内的骨头在开裂,血肉在撕扯,内脏在焚烧。
路德强忍住这一切,在血色身躯扑来的前一刻,就地一滚,狼狈仓促。
整个后背肌肤绽放开来,亚麻布的白色长袍浸染了他的鲜血。
他一手抓住地上的灰烬,迎面看向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就因为自己过于弱小,就可以随意的拿捏?
我好不容易死而复活,可不是为了再受一次气的!
这可不行,绝对不行!你既然复活了我,就不许后悔。
现在我要踏上你的道途,有种的你就再拒绝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