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袁可立挺直腰板话锋一转,神情严肃地说道:
“然则陛下,此策虽善,却有两大掣肘,老臣不得不虑。其一,如此大规模整饬边备调兵遣将,所需钱粮何止巨万?其二,”
袁可立目光炯炯,指向沙盘蒙古方向,
“整军备武防务交接之际,最易露出破绽。而蒙古不得轻信,若建虏窥得此隙,后果不堪设想!不知孙阁老于此,可有万全之备?”
有时候,设计这种大规模的整顿,不管在什么时期都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有外敌入侵,就很容易被敌人抓住破绽一击而中。
在历史上,袁崇焕擅杀毛文龙之后,原本还对袁崇焕充满信心的崇祯顿时傻眼了。
给十九岁的天子心中留下巨大阴影,给你尚方宝剑不是真让你去斩一位左都督、平辽总兵、正一品的官员。
在整个大明在职官员中,也没几个比毛文龙官大的,不管毛文龙该不该死,那也不是你能杀的。
如今你袁崇焕手握九边精锐,今天杀毛文龙,那明天你想干嘛?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崇祯,一边哑巴吃榴莲,有苦说不出。
只能承认袁崇焕此次斩杀毛文龙的正确性,然后立刻任命刘策分袁崇焕的权势,让袁崇焕管关外,刘策管关内。
后金又早在一年前,就收服蒙古,乘此机会,就利用大明这调整的空挡,立刻闪电出击,直捣京师。
朱由检闻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
“袁师也以为孙阁老方略大体可行,不知袁师对于两大漏洞,不知有何提防?”
“陛下!臣有一策——“
袁可立忽然挺直脊背,看着朱由检信心满满道:
“臣可任登莱巡抚亲率精锐水师,以福船巨舰为先锋,自庙岛列岛突袭旅顺。有老臣主政登莱,料想那东江毛文龙,不敢如往日那般虚与委蛇。
届时有我军虚张声势,佯装直取辽南四卫,威逼沉阳。那时建州皇太极闻此警讯,必不敢倾巢西进!如此,孙阁老整顿边备,当可得喘息之机!”
朱由检闻言一愣,不由得感叹万分。
这般赤胆忠心,冲散了朱由检此前种种阴霾,没想到这群年逾花甲的老臣,竟然为保国策顺利施行,都不顾个人的荣辱安危。
就在袁可立那带着些许决绝的目光下,朱由检仰头大笑。
“哈哈哈”
惊得侍立一旁的翰林们面面相觑。
对此朱由检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身从王承恩手中拿过一封奏疏。
朱由检接过奏疏,目光沉静地看向袁可立道:
“袁师报国之心,朕深知。然建州跳梁小丑,何必有劳两位重臣。
有孙阁老坐镇,有满贵、何可纲等虎贲之将亲临一线,朕可是对袁师有更大的期待!”
说着,他便将那封曾经在午门前引起轩然大波的《整饬京营疏》,郑重地交到袁可立的手中。
袁可立见状,急忙微微欠身,双手接过奏疏,随后迅速翻开来看。
袁可立一边看,心中思索,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等到看完这份奏疏,心中壑然开朗,这时才终于把朱由检对于辽东的安排看透。
没想到陛下竟然有如此决心,对于朝政想的比自己还深远。
这分明是让自己整顿京营,精选兵丁;
让孙稚绳坐镇山海关,总揽关内关外事务;
而让自己那得意门生卢象升,则在凤阳巡抚标营的基础上增兵一万,保持漕运顺通。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朱由检,神色郑重,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道:
“臣对于陛下的三线互援,如鼎足的安排,真的是五体投地。”
他说着便要躬身下拜,却被朱由检伸手扶住。
“袁师何必多礼。”
朱由检扶起袁可立,忽然叹道,
“卢象升在巡抚标营外再增万馀兵,只为保大运河这根血脉畅行。
朕看去年顺天奏疏,因山东漕船搁浅,北直隶粮价三日涨了三成,那些粮商囤货居奇,连百姓的救命粮都敢随意涨价,着实可恨。”
就不能指望北直隶的粮商个个都是大善人,能够捐资助国难。
能约束其不暗中作崇,别派遣水鬼去凿运粮船,就谢天谢地了。
袁可立抚着胡须沉吟:
“陛下可有想过海运?”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而朱由检转身,玉扳指在“临清州”的位置轻点,指向沙盘上的运河水道,
“至于海运……运河沿岸世家把持漕帮两百馀年,码头栈房、漕丁船户尽入私囊。
若贸然改道,不单断了他们的盐米财路,更会触动沿江三十州府的盘根错节。”
朱由检也知道现在海运技术,已经日渐成熟。
但除沿江士绅,还有那江南士绅视海运为衣食父母,背地里年入何止千万两。
此刻贸然提及海运运粮,这些士绅就会象防贼一样防着自己,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袁可立闻言也是默然无语,有些事情虽然自己心知肚明,但是实在不宜摆在台面上。
眼见陛下心中有所成算,心中也是稍显舒缓道:
“陛下是想让老臣主持京营?”
“除了袁师,朕想不出第二人。”
朱由检目光扫过殿内,看着一众翰林低下头:
“京营里的勋贵子弟哪个不是树大根深?让他人去主持,怕是不出三月就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至于为何不启用李邦华主持京营事务?
并不是他才能不足,实在是他现在资历还浅,现在还在以右佥都御史巡按山东,天津等地。
等和毛文龙一同进京,单靠李邦华还不能镇得住京营勋贵集团。
如果自己还犯之前的毛病,只怕京营改制又会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有时候太急功近利,操之过急,容易被现实困难所影响。
真别以为皇帝安排一个人,大家就能老老实实地配合,那是在玩闹。
在这历史上已经有过教训,有时候还是得让老臣主持,不过倒是能安排一些人从旁协助。
朱由检想到这里,目光盯着袁可立郑重的说道:
“改营革弊,此并非一蹴而就即成,非袁师不可。”
袁可立望着朱由检的脸庞,忽然想起自己,也曾在勖勤宫教导其读书的场景,喉头微动:
“陛下真的长大了,然臣纵有愚忠,亦恐独木难支,恳请陛下简拔才俊,从旁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