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泷没有看他,只是缓缓吐出寥寥烟雾,烟雾在深夜的冷气中袅袅散开。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带着烟熏后的微哑,直接了当道:“你为什么要对那孩子说那些话?”
“哪些话?”童磨歪着头,脸上是不解,仿佛真的不明白。
鳞泷转过头,历经风霜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锐利,直视着童磨那双看似无辜的眼:“长子、自私那些话。你可以什么都不说。”
明明完全无视炭治郎的挣扎,但他却选择了介入,去开解。
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仰头看向天边那轮姣洁的明月,却似乎透了过去,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月光为他精致的侧脸镀上模糊的光。
“为什么呢……”他轻声重复着,仿佛也在问自己。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轻笑一声,“因为我一直是这样啊。”
从很久以前,就在这么做,不断开导着别人。
聆听痛苦、贪婪的心声。
“一个孩子背着那么沉重的担子,明明还是个会因为分离而哭泣的小家伙,却硬要摆出我必须坚强的样子……就象被操控的人偶,被迫演出人类想看的戏码。”
明明是在探讨炭治郎,鳞泷左近次心中模糊的若有所感,童磨说的另有其人。
老人家深深吸了一口烟,没有说话,烟雾模糊了他沧桑的脸庞,他在其中问:“这就是你告诉他你吃人的原因?”
童磨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事实已是定局,无法改变。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何况他未来要面对的,可不是什么能靠话语就能解决的对手。”
“比如……我。”
鳞泷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那沉默如同有重量般压在两人之间。
感受到身边这不同寻常的沉默,童磨终于正视地看向鳞泷,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切实的疑惑:“你在介意?”
“指什么?” 鳞泷的声音通过烟雾散开,有些沉闷。
鬼未接话。
培育师也没有回答到底在介意什么,而是两句反问,“不是当然的吗?你吃了很多人,只要是正常人,都无法坦然接受吧?”
老人家转过头,直直地望向他,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难道琴叶小姐能接受?”
提到爱人,他的脸上浮现出混合着温柔与某种偏执的神情,他轻轻笑了下,声音也放缓了些。
他说,“她看向未来。”
鬼的目光穿过眼前的月色,落在某个安睡的容颜上,轻飘飘又无与伦比的虔诚道:“而我愿意跟随。”
烟管停在空中。
烟光明明灭灭好几次,老人家收回视线,眺望向隐藏在黑暗中的城镇,声音里带着看尽人间百态的苍凉:“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象她那样坦然释怀。”
背负着无法释怀的感情,却能望向未来,这需要何等的坚韧与……或许是非常人的心性。
“那就选择自己最想做的事好了。” 童磨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快,“一旦想要太多,就很容易得到悲剧的结局哦。”
鳞泷再次从这话里听出了微妙的意味,这一次他侧目开口:“你在说自己?”
月光冷冷的,薄薄的。
他回答:“是我,也是人性。”
“能象现在这样,坐在这里谈话,这一切都因她。”碧瞳褪成虹色,朦胧而模糊叫人看不真切,他的语气确实格外认真,问道:“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鳞泷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也静静地眼前布满风霜的脸。恍惚间,这张脸,与另一张脸重叠在一起。于是他先开口说话了,平静而怀念的吐出了十二个字:“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来去自如。”
这十二个字,在鳞泷的心湖中荡开震动。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
“是爷爷告诉我的,”鬼一脸怀念的笑了。
听到是森川昌盛说的,鳞泷只有果然如此的了然感,同时也好奇起信友是怎么评价眼前的鬼,于是他问了。
“我吗?”
月光洒在他身上,一半明亮,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中,童磨参垂眸看向地面,缓缓复出那天的话,“诸般枷锁困于身。”
夜风吹拂。
凉凉的又暖暖的,他平视前方,淡淡道:“好象能说下一句话了。”
“今日方知我是我。”
“啊,原来是这样。”
森川爷爷早已看到了他未来的状态。
如今童磨也已知晓,但他无法改变,因为琴叶并不会被他牵着走,他才是那个被牵着一步步往前走的。
“有些想爷爷了,”他呢喃。
想也没有用,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和他说话。
三天后,琴叶和童磨启程离开,炭治郎和鳞泷左近次站在小屋前为他们送行。
“义勇和锖兔还没有回来吗?”
“锖兔和义勇已经是柱,住在东京,没事不会回来。”
“哎,他们还和我说还是住在这里,原来是骗我,真是太过分了。”
琴叶走到炭治郎面前,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炭治郎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有躲开,他能感受到面前人掌心的善意。
“炭治郎君,”琴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我们要走了。你放心,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会通过左次郎联系你的。
你这边,关于祢豆子的任何变化,无论是好是坏,都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们,知道吗?”
炭治郎用力点头,赤红的眼眸中是百分百感激:“是,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非常感谢您。”
他九十度弯腰。
她继续叮嘱:“另外,每隔一个月,我都会过来一次,亲自检查祢豆子的身体状况。所以,要好好照顾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琴叶承诺会定期回来,炭治郎心中更是激动万分。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他有些不好意思笑了。
磨磨头看着这一幕,朝旁边的鳞泷低声道:“哎呀呀,真是感人的告别呢。鳞泷先生,你不会也要哭了吧?”
鳞泷左近次戴着天狗面具,毫无反应,只是对着琴叶微微颔首:“一路小心。”
“鳞泷先生,是我在和你说话啊。”
琴叶也向鳞泷行了一礼。
鳞泷左近次对他道:“这几天相处的很愉快,下次再见。”
他满意了,轻轻揽住琴叶的肩膀,对着师徒两人挥了挥扇子。
“那么,我们走吧。”鬼说道,目光在炭治郎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意味,随即转身,与琴叶一同踏着夜色,缓缓消失在山路尽头。
炭治郎直起身,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