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与琴叶那执着清澈的碧瞳对视了片刻,脸上的笑多了丝‘真拿你没办法’的宽容意味。
“唉……琴叶,”他不知为何想到那日的场景,奔跑产生的风吹起两人的发丝。
鬼的指尖莫名一动。
“你这份执着,真不知是该令人赞叹还是担忧,”他的声音似乎温柔到叹息的程度。
象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童磨终于做出了让步,“好吧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
他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将那发黑陈旧的吊坠提了出来。
然而,他并没有将吊坠放在琴叶视线正前方,而是刻意地又极其自然地将它悬在了琴叶的左侧。
她那已然失明、无法视物的左眼那边。
“看,”指尖轻晃便让那枚小小的吊坠在空中不规则地摇摆起来,“就是这样一件普通的旧物。”
琴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右眼急切地想要看清,但吊坠在左侧晃动,她一时无法看见任何细节。
“童磨大人”
她的话被童磨打断,“它或许与你记忆中的某物相似,但这世间的巧合何其之多。执着于形似,只会被幻象所困哦。”
琴叶不想听,只想让吊坠别再晃动,于是伸出手,“请让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吊坠那瞬,童磨的手速度很快地收了回去,那枚吊坠瞬间消失在他的掌心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琴叶的手抓了个空。
再好的脾气也有点不开心了,“童磨大人,我还没看”
然而,话未说完,童磨的另一只手已抬起,食指虚按在她的唇前,止住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这个动作突如其来,带着一种超越寻常距离的亲昵与不容置疑的意思。
琴叶被噤声,碧瞳不由得睁得大大的,看着童磨的脸。
“好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斩钉截铁到没有丝毫商量的馀地,“已经很晚了。”
“你该休息了。
他缓缓收回虚按在她唇前的手。
说罢,不再给琴叶任何再次开口的机会,转身朝门外走去。
甚至贴心地合上拉门。
那双总是为信徒落泪的眼睛,随着门被合上,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琴叶独自站在原地,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虚按而来的、冰冷的压迫感。
那只吊坠……她几乎什么也没看清。
而童磨,没有给她留下哪怕一秒钟再去追问的机会。
从琴叶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屋子。
门在身后合拢,仿佛能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气息隔绝。童磨的微笑如退潮,瞬间消失无踪,只馀下一片毫无情绪的、非人的平静。
他摊开手掌,那枚发黑陈旧的银质吊坠正躺在他的掌心。
鬼静静凝视着这件小东西,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时间。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已氧化表面上摩挲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
那是去年,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雪片无声坠落,对于他而言,这样的天气意味着——没有阳光。
鬼,亦可于白日行走。
因此,他那时正恰巧在教会之中:毕竟,教主大人偶尔也需要在白日‘显圣’,不是吗?
就是在那样一个寂静的、只有雪落之声的午后,她来了。
如同被暴风雪驱赶而来的受伤垂死的幼兽。
一个抱着婴孩的年轻女人,跌撞进了教会的大门。单薄的衣衫无法御寒,裸露出的皮肤布满青紫交加的伤痕,脸更是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连鞋子也无,竟是赤着脚。
但那双眼睛,即便在如此狼狈痛苦的境地,在散乱的发丝遮盖下,依然能看出一种惊人的碧色。
让他想起野草——
他的教会本就是为了收留这些无家可归、走投无路之人而创立,接收难民这种小事,根本无需通知到他。
只是,他恰巧在场。
几百年来,他收留过的人不知凡几。
每一个都是被命运逼到绝境的可怜虫,身上那一点可怜的钱财,往往就是他们未来全部的指望,他们紧握着那点希望,眼神里充满对未来的恐惧与不安。
而她……
童磨轻轻掂了掂手中的吊坠。
记忆里的画面越发清淅起来: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在接过信徒递来的温水时,甚至来不及喝一口,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婴儿安顿好。
然后,她做了一个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举动。
费力地抬起了手,摸索向自己的脖颈。因为动作牵扯到了伤口,发出细微的抽气音,但她还是坚持着,解下了那根串着这枚小小银坠的细绳。
递给了这所教会的教主。
“我……我现在只有这个……可能不值什么钱……但、但请至少……请收下”
那枚小小的银坠,在她满是伤痕手心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又那么……沉重。
它并非贵重之物,却是她当时所能付出的、代表着她意思的东西。
回忆至此,童磨眼中流露出一丝极淡又极其强烈的
时至今日,他仍无法理解那种情感,但这并不防碍他觉得这一幕,比信徒们千篇一律的祈祷要有趣得多。
所以,他走了过去,示意她戴回去,并且用最温柔慈悲的声音安抚了她,慷慨地表示极乐教不需要她的任何东西。
他“救”了她。
而现在,这枚小小的银坠,躺在了他的手中。
童磨微微偏头,看着掌中之物,唇角勾起弧度。
“真是……奇妙的缘分啊”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段冰冷的、属于琴叶的过去,彻底握于掌心。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