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之助是在一阵刺骨的寒冷中醒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让他一个大脑还没有发育的小孩子思考清楚这件事,不如多嚎几嗓子,看看能不能引来好心人。
总之湍急的河水将他冲到岸边,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时,世界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往日总在耳边响起的温柔呢喃,突然变成了呼啦啦的水声。
“呜……”
湿透的襁保紧贴在他皮肤上,冷得象冰,伊之助本能地蜷缩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他一直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不管何时醒着,都是的。
妈妈……
他想哭,但喉咙只能挤出微弱的抽噎。
好冷冷冷、好冷
夜风穿过山谷,发出低沉的呜咽,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冷冷、好冷
“呜呜”
每一次的呼吸,他都觉得胸口更加闷,象是被人勒住脖子,叫他闭嘴。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蹄子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某种温热的气息,缓缓靠近他的脸。
伊之助勉强抬起眼皮。
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盯着他。
——那是一头巨大的野山猪。
它的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鬃毛上沾着泥浆和干涸的血迹,鼻息喷在他脸上,带着草叶和腐土的气味。
伊之助吓得连哭都忘了。
野猪低下头,湿漉漉的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突然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脸上的血迹。
“哇哇哇——”
小婴孩下意识地缩了缩,但野猪没有咬他,而是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的身体,象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它叼住了他的襁保。
伊之助眼中的世界顿时颠来倒去的。
“哇哇哇——”,他拼尽全力的大哭,试图让昔日一直抱着他的人听见,赶紧过来抱他,他好疼身体好疼、也好冷,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还没有过来
快来抱他啊…
哇呜,好难受、好难受啊
他被野猪叼着,像猎物一样拖进了密林深处。
树枝抽在他的身上,细嫩的脸颊被划开数道小口子。不知过了多久,野猪终于停了下来。
它松开嘴,伊之助扑通一声掉在了一堆干草上。
他晕乎乎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在一个狭窄的洞穴里。地上铺着枯叶和干草,角落里堆着啃了一半的野果,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野兽的气味。
野猪在他身边趴下,用鼻子把他往自己肚皮的方向推了推。
伊之助茫然地眨了眨眼。
野猪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干脆用前爪把他扒拉到了自己腹下。
野猪的体温穿过皮毛和衣服,伊之助冻僵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他本能地蜷缩在野猪的肚皮旁,象一只找到窝的幼崽。
虽然浑身疼,但好歹没有那么冷了,耳边咚咚的心跳声,让他觉得很熟悉、有些安心,于是不再发出声音,安安静静的待着。
野猪低头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噜,象是在说:睡吧。
野兽的体温让小婴儿昏睡过去。
天亮之后,伊之助才真正看清了身边的东西。
一头体型硕大的母山猪,背上的鬃毛像钢针一样竖起,左耳缺了一角,身上布满了陈年的伤疤。
它显然不是第一次照顾幼崽,知道怎么用鼻子把伊之助拱到安全的地方,知道去哪里找最嫩的浆果喂他,甚至会在夜里用身体挡住洞口的风。
但它毕竟不是人类。
伊之助饿了,只能啃它带回来的野果;渴了,就跟着它去溪边喝水;冷了,就钻进它的肚皮底下取暖。
他学不会说话,只能像野猪一样哼哼叫。
也幸好,他已经快一岁,否则即使有野猪,也活不下去。
与他落入同一条河流的妈妈,正被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她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恍惚间又看见悬崖上童磨七彩的瞳孔。
湍流裹挟着她的身体重重撞上礁石。后脑传来尖锐的疼痛,仿佛有人用铁钉凿进颅骨。
采药人森川隼人是在黎明时分发现她的。
黑发女子卡在河滩的乱石间,衣服经过河水的浸泡、也依旧
满是血色。他本以为捞起的会是尸体,却在触及她手腕时摸到微弱的脉搏。
“还活着。”
他急忙将人背起,边向山下跑边为对方鼓气,“一定要活下去啊千万不要死。”
好在这里已经是山脚下,离村子非常近,跑了十来分钟就遇到其他村民,轮流将人背进药屋。
众人被女人身后的伤口惊到,森川昌盛倒吸一口气后,立马有条不紊的安排众人进行救治,“快、把缝合的线拿来。”
“哇哇哇——”
伊之助的哭声象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琴叶混沌的意识。药炉咕嘟作响的屋子里,她在剧痛中惊醒。
睁开眼,视线模糊,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发出嘶哑的气音。
“别动!”苍老的手按住她缠满绷带的额头,“后脑的伤再裂开会要命的。”
她茫然地眨眼,视线从茅草屋顶转到晒干的药草,再到陌生的老人。
“不要乱动,”森川昌盛再次叮嘱,这可是拼命从死亡中拽回来的人,“慢慢的告诉我,现在身上的感受。”
“啊、啊啊,”琴叶只发出了破碎的音节。
她记忆像被撕碎的纸,只剩几个模糊的残片:月光、鲜血、坠落的失重感还有、还有
“啊、啊、啊——”她猛地大叫出声,大脑象是被铁锤击中,痛的她浑身冒汗。
“啊!”刚进门的森川田葵被琴叶吓人的反应,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把手中的药碗扔出去。
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手中的碗,按住琴叶锤向她自己头的手,焦急:“爷、师傅,她怎么回事?”
森川田葵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求助站在一旁看起来神游中的自家爷爷,“爷爷、爷爷,这种时候你怎么在发呆啊?”
“胡说什么,我这是在观察,”森川昌盛瞪向自己不靠谱的孙女,对她的观察力很失望,“稳重点。”
“什么时候不能观察,”森川田葵偷摸嘟囔,被瞪了一眼后摆出崇拜脸补救,“您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观察事物需要有耐心和细心,不能象你这样毛毛躁躁的。”
森川昌盛边嘀咕边按住琴叶的手,神色凝重的看着受伤的病患,开口询问,“是不是一想事情头就很疼?”
听到这话的人,整个人呆在病床上,好一会后缓慢的点头。
“我、我”她象是很久没说话,语速非常慢,眼神茫然到呆滞,“我在、哪里”
“脑子撞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