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的客厅里,气氛安静得象绷着一根无形的弦。
八点三十分。
苏清月放下咖啡杯,杯底与骨瓷托盘发出清脆的“叮”声,像某种仪式开始的信号。
她抬眼看向林夜,目光平静锐利,那是她惯有的审视姿态,却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时间到了。”
她起身,象牙白的真丝衬衫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黑色高腰西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腿部线条,
“书房。记忆刺激训练,现在开始。”
林夜放下水杯,目光扫过客厅。
叶轻柔跪在地毯上摆弄花瓶里的百合,修剪花枝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角馀光偷偷瞟向这边。
沉幼微在厨房擦拭料理台,水流声很轻,耳朵却微微侧向书房方向。
秦冰坐在沙发上翻阅一份卷宗,但林夜注意到她已经五分钟没翻页了。
慕倾城靠在阳台边,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却如钩子般锁着苏清月的背影。
夏晚晴坐在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没有落下,安静得象一尊雕像。
五道目光,或明或暗,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
林夜站起身,跟着苏清月走向走廊尽头那扇深色实木门。
书房比他想象中更大,也更……专业。
三面顶天立地的书架上,书籍按照语种和领域分类得一丝不苟。
房间中央不是舒适沙发,而是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和两把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
桌上除了计算机、平板和几份文档夹,还放着一个投影仪和一块可移动白板。
没有温馨的地毯,没有柔和的纱帘,只有整面落地窗外冷色调的庭院景观,和室内简洁利落的黑白灰风格。
——这是一间真正的办公室。
“坐。”
苏清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走到桌后,打开了计算机和投影仪。
林夜坐下,目光落在她身上。
此刻,苏清月的装扮是标准的职场精英风格——
丝绸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地系到第二颗纽扣,袖口挽至小臂中部,露出纤细的腕骨和一款简约的机械腕表。
长发用一根黑色发夹盘起,额前没有一丝碎发,整个人干净、利落、气场强大。
“记忆刺激训练,我选择的方法是情景复盘与逻辑推演。”
苏清月的声音平稳专业,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根据现有资料和我的个人回忆,我们可以将你失忆前的经历分解为几个关键事件节点,通过复盘这些节点的细节,刺激你的情景记忆。”
投影幕布亮起,出现了一个清淅的思维导图。
中心节点是“林夜”,向外延伸出几条主线:司机时期、u盘失窃事件、商业间谍嫌疑、车祸疑云、不告而别。
“我们从第一个节点开始。”
苏清月拿起一支电子笔,在“司机时期”上画了个圈。
“你以司机的身份进入星辰集团,通过我的亲自面试。记得面试时的情景吗?”
林夜皱眉,努力回想。
模糊的画面闪过——
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她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气场强大,问题刁钻。
他站在桌前,回答着关于驾驶经验、应急处理、甚至车辆保养的问题……
“你当时指出了,公司车辆管理系统的三个安全隐患。”
苏清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其中一个隐患,后来真的导致了一次小事故,幸好你提前报修避免了人员伤亡。”
她点开一个文档夹,屏幕上出现了一份车辆维修记录单和几张事故现场照片。
林夜盯着那些照片,脑海里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
方向盘的手感,刹车时的细微异响,维修车间里的机油味……还有她签批维修单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继续。”
苏清月滑动到下一节点。
“u盘失窃事件。”
“那是星辰集团参与一个重要项目的投标文档,我把它交给了你保管。”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蓝色u盘的图片,以及一份标着“机密”的文档封面。
“你的住处被盗,u盘丢失。但你在失窃前做了备份,并在u盘里安装了微型追踪器。”
苏清月的语气里,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赏。
“后来你反向追踪到了内鬼赵坤,并将u盘内容替换为带病毒的文档,让竞争对手在招标会上当众出丑。”
她点开一段视频——
某招标会现场,竞争对手展示方案时,大屏幕突然黑屏,然后跳出一堆乱码和嘲讽的表情包。
台下哗然,苏清月冷静地站起身,展示了真正的方案。
……
林夜看着视频,脑海里零碎的画面开始拼接。
深夜,他坐在计算机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他伪装成维修工潜入赵坤的住处,在u盘里植入追踪程序;
招标会当天,他坐在会场最后一排,看着大屏幕黑屏时,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然后,是商业间谍嫌疑。”
苏清月的声音冷了下来,“顾北辰——你应该记得他。”
“他在回国后暗示我:你可能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自那时起我便开始怀疑你。”
屏幕上出现了顾北辰的照片,以及几封匿名邮件的截图。
“接着,是车祸。”
苏清月点开另一组照片——一辆黑色轿车撞在护栏上,车头严重变形。
“我的座驾刹车被动手脚,你在最后一刻控制住车辆,避免了严重事故。但作为车辆负责人,你成了最大嫌疑人。顾北辰当场指控你,而你没有辩解。”
照片切换到车内视角——
安全气囊弹出,玻璃碎裂,她惊魂未定地坐在副驾驶,而他挡在她身前,手臂被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衬衫袖子。
林夜的呼吸一滞。
剧痛从手臂传来——不是真实的痛,是记忆里的痛。
还有……她苍白的脸,颤斗的手,和看着他伤口时瞬间通红的眼框。
“你选择沉默,被我停职。”
苏清月的声音开始不稳,但她强迫自己保持专业。
“但脱离司机身份后,你反而开始深入调查。最后,你查出了真正的幕后黑手——王磊,以及他计划在董事会罢免我的阴谋。”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完整的证据链:有关王磊与修车厂勾结的记录,董事会内部通信的截图,甚至还有一段偷录的音频。
“是你把所有证据,匿名发给了我。”
苏清月关掉投影,书房陷入短暂的昏暗。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我在董事会前夜收到那些文档,并在第二天当众揭露了王磊的罪行,警方当场逮捕了他。”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林夜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
然后,她转过身。
晨光从她身后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光,但林夜看清了她的脸——
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
她没有哭,但眼框里蓄满了水光,倔强地不肯落下。
“那天我赢了董事会,巩固了商业地位,自此成了真正的‘商界女王’。”
她的声音在颤斗,每一个字都象从齿缝里挤出来。
“然后我去找你。根据信号追踪到你租住的地方,发现你已经……人去楼空。”
她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
里面,是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只留下这个。”
她把密封袋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里面存着,你发给我的三条匿名短信。”
林夜盯着那部手机。
脑海里的画面,如同洪水决堤——
他坐在租住屋的小桌前,用那部老手机发出最后一条短信;
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环顾这个只住了几个月的房间;
他寄出那封打印好的辞职信,落款是“林夜”……
还有。
还有更深的记忆。
车祸瞬间,他几乎本能地侧身挡在她身前,手臂撞碎玻璃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她受伤。
绝对不能。
……
“为什么?”
苏清月的声音终于崩溃了,尽管她依然站得笔直,下颌紧绷,但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滚落。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默默地做一切,默默地背锅,默默地受伤,然后……默默地消失?”
她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俯身看他。
距离很近。
近到他能看清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能闻到她身上冷冽香水味下那丝颤斗的气息。
“告诉我,林夜。”她的声音嘶哑。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是一个需要你保护的上司?一个值得你牺牲的任务目标?还是……”
她哽住了,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还是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担心?也会害怕?也会在发现真相后……崩溃到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掀翻来找你?!”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个总是冷静自持、优雅从容的苏清月。
此刻象个委屈到极点的孩子,红着眼睛,流着泪,质问他为什么丢下她。
林夜看着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此刻,【情感共鸣】反馈过来的情绪,汹涌澎湃——
不止是愤怒和委屈,还有深藏的恐惧、后怕、以及……被压抑到几乎变形,却依然炽烈的爱。
他想起更多。
想起她发现他手臂伤口时,颤斗着要叫救护车,却被他拦下;
想起她收到匿名证据时,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眼底有血丝却异常明亮;
想起她追踪到他租住处,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那个挺直却微微摇晃的背影……
“苏总。”
林夜开口,声音沙哑。
这个称呼出口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苏清月的眼睛睁大,眼泪停在眼框边缘。
林夜自己也怔住了——
他没有刻意回忆,但这个称呼,连同某种深入骨髓的躬敬与守护欲,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
——象是刻在肌肉记忆里的本能。
“你……”
苏清月的声音抖得厉害,“你叫我什么?”
林夜看着她,脑海里“咔嚓”一声,裂缝扩大。
更多的画面涌出——
他站在她办公室外,等她签完最后一份文档;
他开车时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疲惫地揉太阳穴,默默调高了空调温度;
他端着黑咖啡走进她办公室时,她头也不抬地说“放桌上”;
她深夜加班,趴在办公桌上睡着时,他轻轻给她盖上了自己的外套……
还有……还有……
她偶尔会在车上睡着,头轻轻靠在车窗上,他会把车速放慢,绕远路,只为了让她多睡十分钟。
她喝醉那次,他扶她回酒店,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林夜,你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很好闻”。
他离开那晚,在她公司楼下站了很久,看着顶楼那盏灯熄灭,才转身走进夜色里。
林夜的指尖微微颤斗。
他抬起手,想触碰她脸上的泪,却在半空中停住。
苏清月却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凉,手心有一层薄汗,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不要……”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不要,再叫我苏总了。”
她看着他,眼神脆弱而执拗。
“叫我的名字。”
林夜的喉咙发紧。
他看着眼前这个流泪的女人,这个曾经是他上司、他守护对象、他不得不离开的人。
然后,他轻声开口:
“……清……月。”
两个字。
像钥匙,打开了记忆最深处的锁。
苏清月的身体剧烈颤斗起来,她猛地闭上眼,眼泪汹涌而下。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象是抓住了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而就在这时——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五双眼睛静静地、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叶轻柔捂着嘴,眼框通红;沉幼微咬着嘴唇,手指绞在一起;秦冰表情严肃,眼神深邃;慕倾城脸色冰冷,下颌紧绷;夏晚晴垂着眼,睫毛轻颤。
这一刻,没有人开口说话。
但空气中弥漫的情绪,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