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那句意有所指的“不上台面的泥沼”,象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水里,在会客室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夏晚晴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立刻转头看向门口的林夜。
他依旧站在那里,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只是那挺直的脊背,似乎比平时更僵硬了几分。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任何多馀的动作,仿佛墨渊口中那个“泥沼”与他毫无关系。
可这种沉默,反而让夏晚晴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更加汹涌。
墨渊刚回国,就特意带着新歌和资源来找她,这份心意她领了。
如果当面直接婉拒,确实太过失礼,也姑负了对方的一番心血。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接过墨渊递来的那份制作精良的乐谱。
“墨老师,谢谢您特意为我准备的新歌。”
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多了丝距离感。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我先试唱一下?”
墨渊见她态度软化,脸上重新露出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笑容,点了点头。
“当然,去录音棚吧,那里的设备才能还原它应有的效果。”
……
一行人移步公司的专业录音棚。
夏晚晴拿着那份《月光奏鸣曲》的乐谱,走进了隔音的录音间。
乐谱上的音符复杂而精妙,充满了各种技巧性的转音和需要极强控制力的长句,典型的墨渊风格。
——高雅,严谨,充满了学院派的技术美感。
她戴上耳机,调整好呼吸,对着麦克风,开始试唱。
夏晚晴的声音条件极好,技巧也无可挑剔。
每一个音准,每一个气息转换,都精准地按照乐谱上的要求完成。
声音空灵而干净,如同月光下潺潺的溪流,技术层面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然而,站在控制台后的墨渊,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听着监听音箱里传来的、完美却缺乏温度的歌声,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当夏晚晴唱完最后一个音符,摘下耳机看向他时,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挥手,语气带着艺术家特有的严苛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停!不对!完全不对!”
他几步走到录音间门口,隔着玻璃,目光锐利地盯着里面的夏晚晴,声音通过对讲系统传进去,带着毫不留情的批判:
“技巧!全是冰冷的技巧!”
“你的声音里没有灵魂!没有情感!晚晴,你告诉我,你的心到底在哪里?”
“是不是被那些流水线生产出来的、迎合大众的所谓‘金曲’彻底污染了?你甚至无法理解我这首作品里蕴含的孤独与超越!”
他的指责,如同鞭子,抽打在安静的录音棚里。
旁边的李莉和几个工作人员都禁若寒蝉,不敢出声。
墨渊在音乐界的地位和脾气,他们都是有所耳闻的。
夏晚晴站在录音间里,听着墨渊那充满失望和指责的话语,看着他因为艺术追求不被理解而略显激动的脸庞。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墨渊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层隔音玻璃。
她缓缓地,平静地,将手中的乐谱轻轻放在了面前的谱架上。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透玻璃,直直地迎上墨渊带着责问的视线。
她的眼神,不再象刚才那样带着礼貌的回避,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
“不,墨渊。”
她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来,清淅,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是我的心被污染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淅地宣告:
“而是你的歌,无法点燃我的情感。”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录音棚里炸响!
墨渊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夏晚晴没有停下,她的目光仿佛越过了墨渊,看向了那个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阴影里的身影。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温柔的笃定:
“只有‘他’的歌……”
她的眼前,仿佛闪过了演唱《囚鸟》时那种灵魂颤栗的感觉,闪过了无数听众给她的、关于共鸣与救赎的留言。
“……才能让我唱出自己的心跳。”
这一刻,她清淅地认识到——墨渊追求的是不染尘埃的“高雅艺术”,是将她打磨成一件符合他审美标准的、完美的艺术品。
而林夜给她的歌,是武器,是钥匙,是让她敢于直面自己的痛苦、脆弱、愤怒与渴望,最终唱出有血有肉、真实人生的力量!
是林夜!
让她从一个被资本和规则束缚的“精致偶象”,一个需要被“拯救”和“擦拭”的物件,真正成长为了一个敢于表达、拥有独立灵魂的“歌者”!
这不是歌曲的较量,这是两种艺术理念,两种人生哲学的碰撞。
而她,夏晚晴,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墨渊,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自信和矜持如同破碎的面具,一点点剥落。
他第一次,在一个他曾经认为“误入歧途”的“流行歌手”面前,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头彻尾的挫败感。
这不是技术层面的否定,这是灵魂层面的拒绝!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一旁自始至终都事不关己般沉默着的林夜,那个他刚才还轻篾地称之为“泥沼”的男人。
眼中充满了震惊、不甘,以及一种被颠复认知的剧烈动荡。
这个沉默的男人,究竟凭什么?
凭什么他那些“庸俗”的旋律,能如此深刻地占据夏晚晴的心,让自己精心准备的艺术品,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