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你觉得这传言可信吗?这话是沈玦说的,问的时候他还往前靠了靠身子,可能是动的过程中扯到了伤口,皱了皱眉头,又颇显狼狈地缩回了原来的姿势。
这往前一靠除了惹了一回疼,还刚刚好跨过死角,看到了站在墙外的殷木槿。
这人愣了不足一瞬,当即两眼一弯,点点头,甩甩花枝朝他示意。
那小厮背对着这边,没有注意到这些,只自顾自地往下说:十之八九吧,那位出了名的爱玩弄美人,而且男女不忌,沈玦长着一张人神共愤的天仙脸,你要说他待在陛下那么多年还是清白的,我死都不信。
也是,沈玦浑不像被蛐蛐的当事人,只颇为赞同地点头,见殷木槿往这走了,边笑着问对面的小厮,你觉得我俊不俊,是不是也漂亮得人神共愤?
小厮开始认真打量,见他面上病气未散,却遮不住五官的昳丽,鼻梁小翘,唇角微挑,唇缘饱满,尤其是一双眼睛,笑与不笑都招人,于是用力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沈玦又问他。
小厮诚实地摇头,他今儿照例来院中洒扫,不巧碰上了这位被自家少爷抱回屋的公子。
这位公子待人亲近,只让他帮忙折了几枝合欢花,就招呼着他坐下喝茶、吃点心,他受宠若惊,所以被问些无足轻重的琐碎事时,自然把知道的都交代了。
那告诉你吧,我叫沈玦。沈玦笑得像只抓到兔子的狐狸。
沈玦,什么?沈玦!小厮战战兢兢地重复,差点咬到舌头。
沈玦无辜地点头:对啊,你说的那个沈玦的沈,那个沈玦的玦,怎么样,是不是对我久闻大名啊?
小厮已然吓破了胆,从石凳上跳起来,哆哆嗦嗦地要逃,不料转身看见殷木槿的臭脸,吓得双腿打战,噗通跪了下来。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玦挑着花枝惊呼。
殷木槿:
第7章 都是沈玦的名字
在小厮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再忙不迭跑远的过程中,沈玦已经把花枝薅秃了,也不扔,就拿在手里晃悠。
他依旧坐没坐样,只仰起脖子,笑眯眯地看他。
殷木槿扫了眼沈玦脚边平白遭罪的合欢花,对上此人坦荡的眼神,竟生出了丝沈玦才是这座宅子的主人的错觉。
两人相对着,一坐一立,坐着的还是七年前亲手把剑捅进他心口的人。
殷木槿有点后悔过来了。
他对沈玦实在无话可说,更何况现在这个沈玦,还是个伤了脑子忘了事的。
他正要离开,沈玦就试探着开口叫他:殷木槿?
这名字从沈玦嘴里喊出来让他浑身不是滋味,但还是定了定心神,暂时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那小厮同你说了什么?他问。
都是些平常事,沈玦望着他,一一细数,譬如殷家都做什么生意啊,他家的小少爷叫什么名字啊,还有就是,这次是殷家小公子第一次入京。
沈玦语句间的字咬得极慢。
殷木槿知道沈玦这是在试探他,都失忆了,脑子里竟然还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来了些兴致,撩袍坐在了沈玦对面:所以呢?
沈玦格外殷勤地把点心推到他面前,回道:所以,按理说,我们是没有机会认识的。
殷木槿没动点心,只倒了杯茶,仰头喝了口,要放杯时,沈玦的小脸已经凑了过来:所以能告诉我吗?为什么救我?我不觉得殷小公子这么聪明的人,会平白无故捡一个天大的麻烦回家。
沈玦昏迷三天才醒,病容明显,唇色浅白,眼白也挂了些血丝,只这样看着人,倒是惹人怜爱。
怪不得那小厮乐意和盘托出。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盯着沈玦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睛道:你既能想到这一层,又为何轻易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
沈玦无所谓道:这是你府上,小殷公子不想透出去的消息,外面的人应该很难知道吧。
是吗?殷木槿反问,你套了那么久的话,就没套出来我是殷家半路收的义子这件事?我一个义子,能当得了家吗?
沈玦起初明显不信他的话,依旧笑眯眯的,可看他没有说笑的意思,慢慢的,眼神开始僵硬。
他盯着殷木槿的眼睛没看出名堂,目光转而落在守在后面的殷十六身上。
十六已经保持了数天的苦瓜脸,见他看过去,立马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沈玦:那趁现在,你把人灭口不就好了。
啪嗒,殷木槿将茶杯丢到桌上,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沈玦颇为理所应当的样子。
是了,沈玦还是从前的沈玦,记忆虽丢了,冷情的底子倒是丝毫没变。
他往后扫了眼十六,十六就把随身佩剑拆下来,横放到桌上。
你招的麻烦,你既有法子,就自己去解决。殷木槿面无表情道。
他看见对面的人皱了皱眉,盯他看了半晌,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终于丢了树枝,把剑捧了起来。
剑柄被握住,缓慢地往外抽,露出锃亮的剑身与锋利的剑刃。
不知沈玦有意无意,食指指腹毫无防备地摸过剑刃,只一瞬,就见了血。
血珠鲜红,滴答落下,埋进一丛合欢花中。
沈玦疼得收手,抿去指腹又渗出来的血珠,两瓣唇染上了嫣红血色。
下一瞬,他被血色衬得发亮的眸子转过来:我不会用剑,还浑身是伤,要真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谁生谁死。
十六在后面嗤了一声,撅着嘴道:不用担心,我可以把人逮来,帮你按着。
沈玦装作没听见,又道:其实除了杀,把人先关起来看着也是可以的。
他收了剑放回桌上,扒了袖子展示自己满胳膊的新伤旧疤,话音没了刚开始的鲜活气:我伤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半个月前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醒来,我被绑着双臂吊起来,身边围了很多人
沈玦低下头,视线慌乱地打转,没有定点:他们叽叽喳喳的,说我是走狗、狐媚子,为非作歹半辈子,早该遭报应了,我就该被千人踏万人骑,要是那样还活着,就该再添上凌迟才能解恨。
他们都这样说,却没有人愿意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就算是套出来的,我也对他心存感激
殷木槿一直在听,却没看沈玦,对面正诉着苦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背沾上了点湿凉的温度。
原是沈玦不知发什么疯,手心探过来,摸上了他的手背。
还没等他琢磨出沈玦演这一出的用意,行动就先于思考,他像突然被马蜂蜇到,立刻翻转手腕,把那只手倒扣在桌面。
他没有收力,沈玦腕骨磕到石桌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人也痛得直抽气。
他抬眼,却发现嘴上嘶嘶吸气的人,眼睛却在认真地盯着他看,里面盛着意外,以及得逞的笑意,只是后者的含量很少。
他能看出来,不过是经历了多次,早就练出来了点经验。
他皱了皱眉,正欲撤掉压制沈玦的手,却不料沈玦还没放弃,手腕挣脱,再灵活一转,完全不讲理地将他反握住,压在桌面。
这人的手背转到上面,腕骨处已然一片红。
你肯定有别的办法,对吗?沈玦抓着他问。
殷木槿不答,思考自己若是现在就将那小厮绑来,当着沈玦的面杀了,沈玦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没什么反应吧,顶多为了在他面前演戏,挤出几滴眼泪。
无趣至极。
恰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打搅打搅
三人的视线同时被说话的人吸引过去,那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身素衫,面容白净,身侧挂着个素朴的小木箱。
冒昧打扰,这人嘴上如此说,眼睛却已经饱冒昧之意的四处打量,在下赵锦仁,家父交代这府上有位刚从鬼门关救回来的病员,今日约莫该醒了,故让我来再诊治一番。
说着,赵锦仁大步向前,直截了当坐上石凳,朝沈玦眨眨眼:我观这位公子面带病气,精神也不大好,想必就是你了吧,把腕子挪过来呗。
沈玦将左手递过去,赵锦仁把了会儿脉,挑眉看向沈玦还抓着殷木槿的右手,道:劳驾,那只也挪过来吧。
沈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不情不愿地松开殷木槿,把手腕递了过去。
殷木槿得了自由,带着十六回了书房,今日往张家走了一趟,发现事情比他预想地要复杂些。
他重新翻出和张家有关的信息,细细查看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赵锦仁才慢悠悠踱步过来,进来第一句,不是叙旧,也不是告知病情,而是直接了当地问他:那个人就是沈玦?
殷木槿没有否认,问:他怎么样?
哪方面的?赵锦仁问他,很漂亮,同你是郎才郎貌,天生一对。
殷木槿:
好吧好吧,赵锦仁把药箱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我诊了诊,和我爹诊出来的一样,能捡条命已经是撞了大运了,至于失忆,若真是因为摔坏了脑子,伤好后差不多能想起来,若是因为别的,就说不准了。
殷木槿知道赵锦仁口中的别的是什么,身上的打击会好,至于心里的----
虽未亲眼所见,但从传闻里也了解得差不多。
沈玦之前平步青云,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可一夕之间就落得了这个下场,很有可能精神上承受不住,故意强迫自己忘了这件事。
这东西,谁也说不准。
赵锦仁任殷木槿琢磨了会儿,又把问题转回去:不好奇吗,我都没见过他,又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殷木槿摇摇头:大致猜得到。
七年前,赵书还跟着殷家镖队走南闯北,随身带着个十五岁的儿子。
他被殷诚山从尸山血海捡回去时,已经是没了大半条命,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恰巧当时赵书在邻县,根本赶不过来。
于是救人的重担落在了仅十几岁的赵锦仁身上。
好在赵锦仁年龄虽小,医术倒扎实。
他是赵锦仁第一个从阎王手里拽回来的人。
据说当时他脱离危险后,赵锦仁激动非常,稀里哗啦哭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赵书给了他后脑勺一耳光,骂了几句没出息,他才慢慢止住了泪。
也因此,赵锦仁同他格外亲近,后来他几次重伤,都是赵锦仁救治的。
有一次,赵锦仁同他闲聊,突然问他:木槿,‘沈玦’是个人名吗?
那时他才知道,他几次濒死,意识模糊之际,嘴里念叨的,都是沈玦的名字。
他明明恨透沈玦了,恨不得就此忘了这个人,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从前的事了。
他以为自己做到了。
可在那时,他才知自己所谓的忘记,不过是自欺欺人。
正想着,赵锦仁突然往桌上拍了一张纸,是一张告示,上面几笔勾勒出的,正是沈玦的脸。
他说:你猜得不太对,我同你相处这么多年,从不曾听你在清醒的时候提起过他,我原以为你会避免同他再有交集的,所以刚看到你竟然愿意被人抓手的时候,我特别震惊,要不是半路看名字眼熟偷了张告示揣怀里,我更愿意相信自己是还没睡醒。
殷木槿扫了眼告示,颇为意外:看来沈玦对那些人来说,还挺重要。
谁知道呢,毕竟在朝廷待了那么久,怕他还活着,泄露什么机密吧,赵锦仁重新挎上药箱,不过我不是来给你说这些的,殷成业很不满亲爹把这么大的生意派给你,他现在正往京城赶。
我知道。殷木槿道。
好吧,赵锦仁摆摆手,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告示贴得满城都是,殷成业就算再没脑子,也不可能猜不出你带回来的人是谁,你最好早点准备,把人藏起来。
殷木槿摇头:我不亲自盯着,他用不了三天,就能跑没影。
行吧行吧,消息我已经带到,你自己考量去吧,我先回去了,好不容易回来见我爹,我得帮他忙活忙活。
赵锦仁背着药箱推门走了。
殷木槿脑子很乱,一边要想着殷家的事,一边又要考虑如何处置沈玦。
他还没理清楚,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赵锦仁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忘了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赵锦仁竖起一根手指在半空中点了点,沈玦那一身伤,还得好好静养,最短也得半个月的时间,绝对不能行房事。
殷木槿听了黑脸,摆手让他滚。
你别不当回事,谁知道你憋了这么多年会不会突然禽兽发作,先说好,你要是把人弄伤了坏了,我,赵锦仁,死都不会半夜爬起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第8章 你终于承认了?
沈玦的伤势恢复得很快,病恹恹的样子没持续两天,很快就变得活力起来。
期间赵锦仁隔上两天便会来上一次,为沈玦诊脉。
沈玦身体恢复得不错,记忆却没有恢复的迹象。
还有一点很奇怪,便是沈玦这几天特别老实,甚至算得上安静,一点也不像殷木槿料想中,琢磨着如何逃跑的样子。
如此一来,倒显得他加派人手守宅子,甚至安排人把府中的狗洞都堵上的决定有些多余了。
为此,赵锦仁还挖苦过他。
这一次,殷木槿真的无话可说。
仔细说来,他还有些庆幸,这几日他实在是过于忙了,一边是不日就要到达京城的殷成业;一边是刚死了儿子,生意谈起来格外不畅快的张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