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那双原本因为恐惧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此刻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战地医院的走廊里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三分钟前,陆锋被推进了简易手术室。
主刀医生刚划开军装,还没来得及止血,外面的狂风就把输电线给扯断了。
“备用发电机呢!怎么还没激活!
院长的咆哮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凄厉。
“院长!发电机进沙子了!拉不动!曲轴好象卡死了!”
后勤兵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回来。
手术室里传出一声低吼:“止血钳!看不见血管!快打手电!手电也没电了吗?”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
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男人,是西北的战神,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如果他死在这里……
没人敢想那个后果。
糖糖站在手术室门口,小手死死抓着门框,指节泛白。
她听到了里面那个好闻叔叔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越来越慢,象是坏掉的钟摆。
“不能停。”
糖糖吸了吸鼻子,小小的身子猛地转过身,朝着后院的发电机房跑去。
那里有“嗡嗡”的哭声,那是机器在喊疼。
狂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糖糖跌跌撞撞地冲进机房。
几个满头大汗的战士正围着那台老旧的柴油发电机疯狂拉扯激活绳。
“没用的!卡死了!快去叫车!用车载电瓶!”
“来不及了!团长撑不住了!”
战士们急得眼珠子通红,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钻到了机器后面。
在糖糖的视野里,这台庞大的机器并不是冰冷的铁疙瘩。
它身上缠绕着无数根线条。
红色的线是热热的血,蓝色的线是凉凉的气,黄色的线是那种麻酥酥的力气。
现在,那些黄色的线全都乱了,象是打结的毛线团,堵在机器的喉咙里。
“乖哦,不疼不疼。”
糖糖伸出满是油污的小手,贴在滚烫的机箱盖上。
若是旁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吓得魂飞魄散。
那可是漏电的高压端!
但奇怪的是,那蓝紫色的电火花在触碰到糖糖指尖的瞬间,竟然象是有灵性的小蛇,温顺地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糖糖闭上眼睛。
她不需要扳手,也不需要螺丝刀。
她的感知顺着电流钻进了机器内部。
那里有一颗小石子卡住了齿轮,还有一根铜线烧断了。
“你是因为吃坏肚子才不干活吗?”
糖糖嘟囔着,小手猛地插进散热格栅,也不怕扇叶削断手指。
“咔哒”一声。
她凭着直觉,硬生生把那个错位的齿轮给掰了回去。
紧接着,她看着那根断掉的铜线,眉头皱了皱。
太短了,接不上。
“那就不要中间这段啦。”
糖糖小嘴一撇,双手抓住两端的粗缆,用力一扯。
滋啦——!
恐怖的电弧在她怀里炸开,将她的小脸照得惨白。
旁边的战士听到动静回头,吓得心脏骤停。
“小孩!快松手!那是高压线!”
战士疯了一样扑过来想救人。
但他晚了一步。
糖糖根本没有被电飞。
相反,她象是驯服了一头雷兽。
她两只小手死死攥着两根断裂的线头,把它们强行拧在了一起。
“给我……亮!”
糖糖奶凶奶凶地吼了一嗓子。
她觉得现在的电流太慢了,不够救爸爸。
于是,她本能地把自己的那股“气”注入了进去。
那是她平时用来跟机器“说话”的能量。
轰——!!!
原本奄奄一息的发电机,突然发出了一声如同喷气式飞机起飞般的咆哮。
黑烟瞬间变成了蓝火。
转速表上的指针直接打断了限位柱,转了一圈又一圈!
“卧槽!炸缸了?!”
战士被气浪掀翻在地。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一股狂暴而稳定的电流,顺着线路,瞬间冲向手术室。
手术室内。
主刀医生正满头大汗地摸索血管,突然,头顶的无影灯亮了。
不。
不仅仅是亮了。
那是爆闪!
原本柔和的无影灯,此刻爆发出了堪比球场探照灯的恐怖亮度。
“啊!我的狗眼!”
一助惨叫一声,下意识捂住眼睛。
整个手术室瞬间变得通透无比,连墙角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
光线强到甚至穿透了手术台的布单。
“别废话!快做手术!”
主刀医生虽然也被晃得流泪,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出血点。
“止血钳!缝合线!”
“血压回升了!”
“心跳稳住了!”
手术室外,整个战地医院的灯泡都在疯狂闪铄,忽明忽暗,仿佛在跳迪斯科。
只有手术室的那盏灯,稳如泰山,亮如白昼。
发电机房里。
糖糖整个人都挂在机器上,小手依然死死按着那处接线点。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电线的一部分。
好累哦。
手好麻。
可是不能松手。
松手了,灯就灭了。
灯灭了,那个会给她冲奶粉、会让她骑大马的爸爸,就会变成冷冰冰的石头。
“爸爸……糖糖不松手……”
小家伙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鼻血慢慢流了下来,滴在震颤的机壳上。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半小时。
直到那个战士冲进来,大喊着:“手术成功了!团长救回来了!”
糖糖紧绷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她小手一松,整个人象个破布娃娃一样从发电机上滑落下来。
就在她松手的瞬间。
那台超负荷运转了许久的发电机,终于不堪重负,“噗”的一声,冒出一股黑烟,彻底报废成了一堆废铁。
战士手忙脚乱地接住糖糖,发现小姑娘满脸都是黑灰和鼻血,只有那只右手,掌心因为长时间接触高压线,被烫得通红。
但她的嘴角,却挂着一丝甜甜的笑。
“爸爸……亮了……”
战士看着怀里这个软绵绵的小团子,再看看那台已经烧红了的发电机,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这哪里是小孩啊。
这分明是团长的命根子,是咱们基地的活祖宗啊!
……
陆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在无尽的黑暗冰原上行走,冷得刺骨。
就在他快要冻僵的时候,一束温暖得有些烫人的光,硬生生劈开了黑暗,照在他身上。
那光里,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团长?团长?”
陆锋艰难地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雪白。
“醒了!团长醒了!”
陆锋动了动干涩的喉咙,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身边。
空的。
他猛地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冷汗直流。
“糖糖……我闺女呢?”
他的声音嘶哑得象砂纸打磨过。
旁边的护士长眼圈一红,指了指隔壁床。
陆锋转头看去。
只见那张宽大的病床上,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糖糖睡得很沉,两只小手被纱布包成了粽子,那是轻微烫伤。
她睡相很差,踢开了被子,嘴里还吐着泡泡。
陆锋看着闺女那双包扎着的小手,心象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怎么了?”陆锋颤斗着问。
此时,修好发电机的那个战士正好走进来,听到这话,立正敬礼,声音哽咽:
“报告团长!昨晚停电,是糖糖小姐……她徒手接通了发电机,撑了整整四十分钟!”
“技术科的人刚才看了那台发电机,说……说那简直是神迹,理论上那台机器早该炸了,是小姐一直用手按着那个能量点……”
陆锋愣住了。
他看着熟睡的女儿,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这条命,是这四岁的小奶包给续上的。
就在这时,床上的小团子动了动。
糖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举起包成粽子的双手,在空中抓了抓。
看到陆锋醒了,她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奶声奶气地喊道:
“爸爸!你看,糖糖变成了哆啦a梦的圆手手!”
陆锋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避开伤口,把脸埋在女儿软软的头发里,哭得象个孩子。
“对不起……是爸爸没用……”
糖糖费劲地用“圆手”拍着陆锋的后背,象个小大人一样安慰道:
“爸爸不哭哦,糖糖给你造个大灯泡,以后都不怕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