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但路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根本骑不了自行车。
吃过早饭,周志军穿上草鞋就从大路去了青山街。
走到街上,贴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也冒出了汗。
他拿出钱和仅有的一张副食品递给了供销社的售货员。
因为票不够,只买了一瓶麦乳精和一包鸡蛋糕。
那时候虽然包产到户了,但是有很多东西还需要票。
每年腊月,大队部会按照每家人头发放相应数额的票据。
有门路的人,还能到黑市上买一些票。
他家发的副食品票已经用完了,再想买这些东西只能到过年的时发票后了。
他揣着东西回到家里,周大娘看见了就觉得奇怪,“你买这些干啥?”
周志军也没藏着掖着,“俺看春桃这几天身体不太好,给她补补身子!”
周大娘听他这么说,脸上也勾起了笑容,就在周志军回来之前,春桃送来了两双棉鞋,老两口一人一双。
“干娘,俺看着天冷了,就做了两双棉鞋,给你和俺干爹一人一双!试试看中不中?”
周大娘摸着棉鞋上细密的针脚,脸上堆满笑容,“闺女真是贴心呀!这刚下雪,棉鞋就送来了!”
她心疼的拉着春桃的手说,“好闺女,你天天那么忙,这是熬夜做的吧?真是难为你了!”
春桃笑笑说,“干娘,你们对俺那么好,这是俺应该的!”
这刚认下的干闺女就这样贴心,周大娘心里比喝了蜜都甜。
见周志军回来给春桃买东西,就忍不住把春桃送棉鞋的事说了。
“春桃这闺女实诚,俺是认对了!”
她又指着墙上挂的新棉鞋说,“你看看,这天刚下雪,就把俺和你爹的棉鞋做好了!
你这个做哥哥的,给妹子买点营养品也是应该的,放下吧,一会俺给她拿去!”
周志军听了周大娘的话,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就是,春桃这妮子是个勤快人,心眼也善,您呀,以后就享干闺女的福吧!”
下雪了,也不能下地干活了,春桃就坐在被窝里纳鞋底。
王晓红个子已经长成了,去年的棉鞋还能穿。
男娃都是晚长,王晓明个子又比去年高了一大截,脚也长了。
春桃想着要快点把他的棉鞋做出来,这么冷的天,做好给他送去,要不坐在教室里上课冻脚。
春桃手上动作娴熟,心里却着事,周志军都弄了好几次了,她真害怕自己有了。
她不敢想象,要是真有了,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后果?
脖子上挂着写着“破鞋”的纸牌子,被王翠兰拉着去公社游街……太可怕了,要是那样,在没有被他们发现之前就一头撞死算了。
王晓红坐在她旁边,跟着春桃学做棉鞋。第一双她是给自己做的,学会了再给别人做,免得人家嫌他手艺不好。
“哎呦!”针尖扎在王晓红的手上,血珠子就渗了出来,春桃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揪一簇棉絮按在她手上。
“慢点,别着急!”
其实王晓红不是着急的,而是在担心她哥。
昨个王结实和王海超他们去看中医了,具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天又下雪了,怎么回来?
她更担心的是,王海超兄弟对她哥做啥坏事,想得走了神 ,针尖就扎在了手上。
“嫂子,俺哥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看中医了,问他也不说,王海超肯定没安好心!”
王海超兄弟几个不是啥好人,整日好吃懒做的,他们能用架子车拉着王结实去看病,实在太反常了。
连王晓红都劝不住,春桃当时也就没吭声。这会儿听王晓红这么说,她心里也有些不安。
二人正在说话间,周大娘就拿着一个布包过来了。
“春桃,晓红!”周大娘看见堂屋门关着就叫了一声。
“哎,大奶,俺和俺嫂子在煨被窝呢!”
王晓红赶紧下床开门,把周大娘迎了进来。
“干娘!”春桃也赶紧从被窝里要下来,周大娘已经走进了里间。
“别下来了,坐被窝里暖和!”周大娘赶紧摆手。
她把手里的布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瓶麦乳精和一包鸡蛋糕放在床头的破柜子上。
看着春桃说,“这是你志军哥刚才在供销社买的,给你补补身子!”
这几个月,周志军给她买了好多营养品,心里本来就沉甸甸的,周大娘又拿来东西,心中压的大石头就更沉了,沉得喘不过气。
周志军……那个把她“欺负”得浑身发软、让她又怕又恨的男人,竟会这般惦记她。
这些日子,他要么送来一包炒栗子,要么趁王晓红不在,偷偷塞给她一把水果糖,每回都说是“补身子”。
昨夜还给她带了一包巧克力,东西越金贵,她心里越煎熬。
他是光棍,自己有男人,虽说男人是个废人,可这样不清不楚地收他的东西,也是不应该的。
周大娘当然不知道春桃的想法,“志军这孩子话少,其实心里是惦记你这个妹妹的!”
听着周大娘的话,春桃心情复杂,周志军“欺负”她时,她就象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羊羔,只能任由宰割。
可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他跑十来里给她买东西,又让她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暖意。
夜深人静,春桃总想起他抱着她时的滚烫体温,想起他事后笨拙地给她擦身子,她心里竟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涟漪。
她好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这种感觉让她又怕又乱,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有那种不要脸的想法。
她是王结实的媳妇,虽然没有领证,也没有夫妻之实,但她是王兰花换来的,在这个年代,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这规矩就象一个铁笼子,把她锁在里面,那些美好的东西,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却触摸不到。
“干娘,这东西……俺不能要,你拿回去吃吧,你年纪大了,该好好补补!”
周大娘嗔怪道 ,“傻妮子,干娘都拿来了,你还能让俺拿回去?要是这样,你不是把俺当外人了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春桃也只能收下。她眼圈泛红,心里又甜又涩,像吞了一把掺着沙子的糖。
她想要和周志军断了,这又收下他的东西,往后,她该怎么面对他的纠缠?又该怎么守住自己的本分?
这沉甸甸的暖意,到底是好心,还是另一个让她万劫不复的陷阱?
她想还他的人情,可她啥也没有,咋还?
周大娘都说了,周志军想着她这个妹子,她如果不给他做双棉鞋,似乎不太适合。
春桃决定给周志军做一双棉鞋,也算还他一点人情,自己心上的石头也会轻一些。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东边的大路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这不年不节的,又没有人家娶媳妇,咋突然放起了鞭炮?
几人听到鞭炮声,都愣住了。
随即就听见有半大孩子的喊声,“不好了,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