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艘工兵营的船只,龙骨撞上了黄河南岸满是泥泞的滩涂。
太史慈手按刀柄,第一个跃上岸,身后的水师将士迅速散开,组成一道弧形的警戒线,冰冷的弩机对准了内陆的每一个可疑方向。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数十艘平底船接二连三地靠岸。
船上没有杀气腾腾的甲士,只有数千名穿着统一灰色短打,手臂上缠着红色袖章的工兵营士兵。
他们跳下船,脚踩在曹军刚刚放弃的土地上,脸上没有丝毫占领的喜悦,只有如同工匠走进工坊般的专注。
为首的,正是格物院的首席大师,公输班。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肃杀气氛,摊开手中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图纸,对着几名拿着标尺和测绳的年轻干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坐标原点,以此处登陆点为基准!”
“第一测量队,沿河岸向东西各延伸三百步,每二十步设一标桩!”
“第二测量队,向内陆垂直推进一百五十步,拉出中轴基准线!”
“开始!”
一声令下,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流程被瞬间激活。
数十名年轻干部立刻带着各自的小队,如同最精准的机器,奔赴各自的岗位。
测绳被拉得笔直,上面每隔一尺都系着红绳。
木制的标桩,被铁锤“咚咚”地砸进湿润的土里。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片长达六百步,宽达一百五十步的巨大矩形区域,就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紧接着,公输班的第二道命令下达。
“土方组!按照图纸,开挖一号、二号、三号壕沟!深度七尺,宽度一丈!挖出的土方,全部向内堆砌,夯实,作为胸墙地基!”
“预制构件组!开始组装‘人’字形支撑架与标准胸墙护板!”
“运输组!所有物资,按编号运往指定区域!不许有半分差错!”
轰!
数千名工兵,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数百名士兵手持统一制式的铁锹,沿着拉好的基准线,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挖掘。泥土翻飞,一条条标准的壕沟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
另一边,更多的士兵从船上抬下一捆捆早已加工好的标准木料。
这些木料,有的被削成统一尺寸的“人”字形支架,有的则是带着卯榫结构的厚重护板。
士兵们三五人一组,用大锤将支架砸入土中,再将护板嵌入卯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一座座坚固的、带着射击孔的胸墙,如同雨后春笋般,在滩涂上拔地而起!
十里之外的一处高坡上。
一名曹军斥候趴在草丛里,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浑身冰凉。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不是在筑营!
寻常军队筑营,不过是挖几道沟,堆一圈土墙,再插上鹿角。混乱、肮脏、效率低下。
可对岸那些人
他们像是在盖房子!不,他们像是在建造一座城池!
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每一个步骤,都衔接得天衣无缝。
那些壕沟,挖得笔直,深浅一致。
那些胸墙,像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度、厚度,甚至连射击孔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是军队?
这分明是一群技艺最高超的工匠!
斥候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他甚至忘记了记录,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喃喃自语。
「妖法这一定是李贼的另一种妖法」
李峥也登上了南岸。
他没有带亲卫,只是和陈宫、沮授二人,走在这片正在飞速成型的阵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士兵们的汗味。
耳边,是铁锤的敲击声,是军官们嘹亮的号子声,是独轮车碾过土地的“吱呀”声。
这声音,在李峥听来,比任何丝竹管弦都要悦耳。
他走到一段刚刚建好的胸墙前。
伸出手,抚摸着那厚实的木板,感受着它坚固的质感。
他又蹲下身,看了看胸墙下那深邃的壕沟,以及壕沟底部那些削尖了的竹刺。
“委员长。”
陈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短短两个时辰,一座足以抵御万人强攻的坚固营垒,已初具雏形。如此神速,宫闻所未闻!”
沮授亦是抚须点头,眼中充满了震撼。
他曾为袁绍谋主,见识过天下最精锐的军队如何安营扎寨,但与眼前这一幕相比,都如同儿戏。
这已经不是战术层面的领先。
这是组织力、是思想、是整个体系的降维打击!
“这,还不够。”
李峥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望向更深远的内陆。
“这只是一个点。”
他指着正在成型的营垒。
“以它为核心,我们要在这里,建立起一个由主阵地、前哨、炮兵阵位、后勤仓库组成的,立体化的防御体系。”
“我要让这片滩头,变成一根钉子,一根曹操拔不掉,也绕不开的,淬了毒的钉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陈宫和沮授二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
他们看着李峥的侧脸,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一场战斗的胜利。
他要的,是在每一个领域,都对旧世界,进行彻底的、无情的碾压!
日暮时分。
当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地平线时,黄河南岸,一座全新的战争堡垒,已经奇迹般地矗立起来。
数里长的防线上,胸墙、壕沟、鹿角、陷坑,层层叠叠,构成了一道令人绝望的死亡防线。
每隔五十步,就有一座半永久性的箭楼,可以为整个阵地提供无死角的火力支援。
而在阵地的核心区域,数十个由巨木和夯土构筑的平台,已经搭建完毕。
那,是为“霹雳车”准备的专属炮位!
当夜幕降临时,数十台霹雳车被运过黄河,缓缓推上了炮位。它们那狰狞的投臂,如同巨人的手臂,遥遥指向十里之外,那片死寂的曹军大营。
从这一刻起,战争的主动权,已经彻底易手。
李峥站在阵地的最高处,夜风吹动着他黑色的大氅。
身后,是灯火通明、壁垒森严的滩头阵地。
身前,是匍匐在黑暗中,如同受伤野兽般沉默的曹军大营。
他知道,曹操现在一定也在看着这里。
他一定在为自己白日的冲动后撤,而悔青了肠子。
他亲手,将这片至关重要的滩头,让给了自己。
“委员长。”
高顺、张辽、赵云等将领走上前来,他们看着眼前这座半日之内拔地而起的坚城,脸上的震撼还未完全褪去。
“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达成了。”
李峥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掌控全局的强大自信。
“我们用最小的代价,换来了最大的战略优势。我们把战场,搬到了曹操的家门口。”
“从现在起,轮到他来头疼了。”
“是该主动出击,啃我们这块硬骨头,还是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大军,源源不断地渡过黄河,在他的腹地集结。”
将领们闻言,无不心潮澎湃,胸中涌起万丈豪情。
是啊。
战至此刻,他们终于彻底扭转了局势!
曹军中军帅帐。
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斥候的报告,就摆在曹操面前的案几上。
上面用最简单直白的文字,描述了北岸那支军队,如何在半日之内,建起了一座他想都不敢想的坚固堡垒。
曹操的脸,在烛火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没有发怒,没有咆哮。
极致的愤怒之后,是冰冷到极点的冷静。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敌人。
那不是一个军阀,不是一个割据的诸侯。
那是一种全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转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程昱。
“仲德。”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
“传我密令。”
“命校事府,全力出动。”
“我要知道李峥的一切。他身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巨细无遗。”
程昱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校事府,是曹操手中最隐秘、最残酷的情报与监察机构,是悬在所有人心头的一把利剑。
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丞相,这是要开始打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了。
“是。”
程昱深深一揖,转身退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