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那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正随着曹军退去的消息,迅速发酵。
刘备的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满是笑容。
他对着李峥,再次深深一拜,姿态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低,语气也充满了发自肺腑的真诚。
“李将军,徐州之围已解,皆赖将军神威。”
“备与陶使君,感激不尽。”
他说完,缓缓抬起头,那双仁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知将军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一出,整个帅帐,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还喧闹的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是啊。
曹操退了,徐州安全了。
可李峥这头更凶猛的过江猛虎,和他麾下那十万如狼似虎的大军,还在这里。
他是会就此退回河北,还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主位上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
李峥看着刘备眼中那份难以掩饰的紧张,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帐内气氛的微妙变化。
他走上前,亲手扶起刘备。
“玄德公言重了。”
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曹操虽退,但其主力尚在,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我军远道而来,将士疲敝,也需休整。我看,不如就暂时驻扎在下邳城外,一来可以修养兵马,二来,也能为徐州看护门户,以防万一。”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刘备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驻扎城外,而非入城,这已经表明了对方没有鸠占鹊巢的意思。
“将军高义!”
刘备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再次拱手。
“备这便回城,禀明陶使君,即刻为将军大军筹备粮草,以犒劳三军!”
“有劳玄德公了。”李峥笑着点头。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刘备和糜竺,帅帐的大门缓缓合上。
帐外,是徐州军民隐约传来的欢呼。
帐内,却是一片死寂。
李峥脸上的笑容,在门帘落下的那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身,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再无半分温和,只剩下一种冰冷彻骨的平静。
“都过来。”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声音不大,却让帐内所有核心将领的心头,都是猛地一跳。
周铁山挠了挠后脑勺,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光,瓮声瓮气地说道:“委员长,咱们这次可真是大获全胜!把那曹阿瞒耍得团团转,连老家都丢了!痛快!太痛快了!”
“是啊!”
“经此一役,曹操元气大-伤,数年之内,再也无力北顾!”
“我军威名,必将传遍天下!”
众将七嘴八舌,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认为这场南下之战,已经可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李峥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才缓缓抬起眼。
“你们觉得,我们赢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帐内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李峥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们的‘蝉’,刚刚惊慌失措地飞走。”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从徐州的位置,划过一条仓皇的撤退路线,最终落在了兖州。
“现在,轮到那只自以为得计的‘螳螂’了。”
李峥的食指,缓缓抬起,随即,重重地,点在了沙盘上另一个名字之上!
那枚黑色的棋子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吕”字!
裤衩!
所有将领的脑子里,都是嗡的一声!
周铁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结结巴巴地问道:“委…委员长您这是何意?”
“吕布袭取兖州,逼退曹操,于我军有功,我们为何要对他下手?”
张郃也皱起了眉头,眼中满是困惑。
在他看来,吕布此刻是天然的盟友,是共同对抗曹操的屏障,对他动手,无异于自毁长城。
“功?”
李峥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吕奉先的字典里,可没有‘功劳’二字,只有‘利益’。”
他绕着沙盘,缓缓踱步,声音在寂静的帅帐内,如同冰块敲击。
“我问你们,现在的吕布,是什么状态?”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李峥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他新得兖州,正是志得意满,自以为算无遗策,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兖州世家,多为曹氏故旧,人心未附。他名为一州之主,实则不过是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根基未稳。”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转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即将要面对的,是曹操挟数十万大军,不死不休的疯狂反扑!”
“你们觉得,凭他吕奉先那点家底,能撑多久?”
一番话,如三柄重锤,狠狠砸在众将的心上!
他们脸上的喜色,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渐渐浮现的骇然。
他们这才意识到,那看似风光无限,夺取了兖州的吕布,实则已经陷入了比下邳城中的刘备,更加危险的绝境!
“委员长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赵云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李峥抱拳,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只是末将不解,我军将士连日征战,已是人困马乏。若此时再与吕布开战,恐怕”
“谁说我们要跟他开战了?”
李峥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走到沙盘前,将那枚代表着吕布的黑色棋子,轻轻拿起,放在指尖掂了掂。
“吕布是头猛虎,没错。”
“可一头饿了太久,又刚刚吃撑了的猛虎,是最好对付的。”
“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消化掉兖州这块肥肉,如何抵挡曹操的反扑。他绝不会想到,身后那只一直沉默的‘黄雀’,已经张开了嘴。”
李峥顿了顿,将那枚棋子放回原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核心将领的耳中。
“我的目标,从来不是吕布的性-命。”
“杀一个匹夫,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为杀吕布,那又是为了什么?
李峥的目光,从沙盘上那枚“吕”字棋上移开,落在了它旁边,两枚不起眼的,代表着将领的小旗之上。
一枚,刻着“高”。
一枚,刻着“张”。
“我要的,”李峥的声音,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是他麾下,那两支真正的王牌!”
“高顺的陷阵营!”
“张辽的并州狼骑!”
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李峥这石破天惊的图谋,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驱赶曹操,解围徐州,甚至坐视吕布夺取兖州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前奏!
都只是为了麻痹那只“螳螂”,为了创造出眼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委员长真正的杀招,现在,才刚刚出手!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甚至不是击败某个强大的对手。
他要的是肢解!
是将敌人最锋利,最宝贵的獠牙与利爪,硬生生地从其身上拔下来,安在自己的身上!
这等格局!
这等眼光!
这等深不可测的谋划!
帐内所有将领,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意混杂着极致的崇拜,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山顶,却没想到,那不过是委员长脚下的一个台阶!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那是对即将到来的,一场更大猎杀的兴奋与渴望!
李峥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赵云,声音恢复了冷静。
“子龙。”
“末将在!”
“命你即刻率麾下白马义从,脱离主力,不必休整。”
“我要你们像一群最耐心的狼,潜伏在兖州与徐州的边境线上。”
“不主动攻击,不暴露行踪。”
“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给我死死地盯住吕布和曹操的战场!”
“我要知道他们每一次交锋的细节,知道他们每一支部队的损耗!”
“更要盯紧高顺和张辽!我要在他们最疲惫,最绝望,最需要支援的时候”
李峥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给他们送去一份,无法拒绝的‘温暖’。”
“末将,领命!”
赵云重重抱拳,再无半分迟疑,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帅帐。
帐外,隐约传来他那清朗而肃杀的号令声。
很快,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响起,又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雀,已经就位。
与此同时,下邳城内。
陶谦的府邸,灯火通明。
这位病入膏肓的徐州牧,正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
他的面前,站着满脸喜色的刘备和糜竺。
“玄德”
陶谦枯瘦的手,死死抓着刘-备,浑浊的老眼里,却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光亮。
“老夫有一事相托。”
“此事,关乎徐州数十万百姓的未来。”
“老夫,想将这徐州,托付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