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
冰镇的健力宝被拧开,刘江仰头灌下大半瓶,那股带着橙子香精的凉气直冲天灵盖,瞬间驱散了在网吧积攒了一上午的燥热与浑浊。
他走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路上,路两边的田地里,玉米秆子正拙壮生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泥土和植物蒸腾出的、独属于夏日乡村的清新味道。
很奇怪,明明是回到了最熟悉的故乡,他却感觉象是第一次认真地、用全身的感官去拥抱这个世界。
上辈子,他何曾有过这样的闲情逸致。
那时候,他每次回家,都象个战败的逃兵,脚步匆匆,眼神躲闪,生怕被邻居的闲言碎语戳中脊梁骨。世界对他而言,是灰色的。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回到家,外婆已经做好了午饭。
一张小方桌,一盘清炒丝瓜,一碗凉拌黄瓜,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简单,却透着家的味道。
“外婆,我明天早上可能要晚点才能带你回县城了。”刘江一边扒着饭,一边把早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熊叔家的两个女儿要去山上捡菌子,非要拉着我一起去,说是当个保镖。”
“去嘛,去嘛,是该多跟同龄人耍一下。”外婆笑呵呵地给他夹了一筷子丝瓜,“你这娃,从小就性子闷,不多交点朋友,以后要吃亏的。家里的事不急,我今天慢慢收拾就是了。”
得到外婆的许可,刘江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放下了。
他看着外婆脸上那被岁月刻下的皱纹,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触动了。
这一世,他不仅要为自己活。
……
第二天,清晨五点五十分。
天还未完全亮透,远山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青黛色之中。
山谷里起了薄雾,空气清冷,带着草木的湿气,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鸡鸣狗吠,将整个小镇从沉睡中唤醒。
刘江准时出现在了熊家网吧的门口。
门是开着的,熊国安已经起了,正蹲在门口刷牙,满嘴的牙膏沫。看到刘江,他含糊不清地指了指屋里。
刘江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准备妥当的姐妹俩。
姐姐熊晓玥,换上了一条耐磨的深色运动长裤,脚上是一双看不出原色的旧运动鞋,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
但她那张刚洗过、还带着点水汽的脸上,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和紧张。
而妹妹熊新月,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她背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竹背篓,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镰刀,正有模有样地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着,表情严肃得象个即将出征的将军。
看到刘江,熊晓玥立刻站起身,双手叉腰,摆出一副队长的架势,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还挺准时嘛。东西都带了吗?水、毛巾、还有创可贴?”
“报告队长,一切准备就绪。”刘江笑着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又惹得熊晓玥脸颊一红,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走了走了,再晚点,好菌子都被别人捡光了!”熊新月磨好了镰刀,一声令下,率先走出了门。
三人走在通往后山的小路上,清晨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路边的狗尾巴草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喂,”走在中间的熊晓玥,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对刘江说,“等会儿到了山上,你跟紧点。我……我不是怕,我是怕新月乱跑,万一出事了不好办。”
“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刘江点点头,看着女孩在晨光下微微泛红的耳朵,觉得有些好笑。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熊新月,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片茂密的竹林,回头用她那惯有的、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道:
“对了,跟你们说一下哦。去年夏天,隔壁王大爷家的土狗,就是在这片林子里,被一条‘竹叶青’给咬了。听说当时嘴巴就肿得跟猪头一样。”
她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自家姐姐,果不其然,熊晓玥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半分。
山路越往上走越陡。
熊晓玥正小心翼翼地踩着一块凸起的石头,脚下的青笞却猛地一滑!
“啊!”
她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朝着旁边的斜坡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刘江,几乎是本能反应,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长臂一伸,精准而有力地一把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即将摔倒的身体,稳稳地拉了回来。
因为惯性,熊晓玥整个人都撞进了刘江的怀里。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她能清淅地闻到,从他身上载来的一股淡淡的、混着皂角和阳光味道的气息,干净又好闻。
隔着薄薄的t恤,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坚实而滚烫的温度。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口猛地一紧,仿佛空了一拍,随后便狂乱地扑腾起来,让她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刘江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感觉怀里的女孩身体很软,也很轻,头发上还带着一股洗发水的清香。
他扶稳她之后,便松开了手,退后半步,问道:“没事吧?脚崴了没?”
他这一下意识的关心和抽离,却让熊晓玥瞬间从那种莫名的情愫中惊醒。
她猛地推开刘江,那力道不象是推开一个人,更象是推开自己心里那阵该死的、乱糟糟的悸动。
“谁……谁要你扶了!”
她丢下这句话,脸颊红得象要滴血,几乎是逃也似的低头朝前冲去。
刘江被她推得一愣,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有些莫明其妙。
旁边,熊新月的幽幽声音如同鬼魅般响起,精准地补上了致命一刀:
“姐,跑那么快,是怕赖上我们江哥吗?”
“熊!新!月!”山林里,响起了一声少女气急败坏的怒吼。
经过这个小插曲,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刘江的目光,被斜坡下方、一棵腐朽树桩旁的几抹白色吸引了。
一丛品相极佳的“鸡枞菌”,正安静地生长着。
他回头,对着还在远处生闷气的熊晓玥喊了一声:“喂,比赛结束了,我赢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丝毫眩耀,象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然后,他将背篓递给一脸崇拜的熊新月,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将军,战利品就交给你这个后勤部长了。”
收获的喜悦,暂时冲淡了之前的尴尬。
就在刘江将最后一朵鸡枞菌放进背篓,准备起身时,他的眼角馀光,无意中瞥见不远处一丛不起眼的灌木下,生长着一株他再熟悉不过的植物——重楼。
但,和寻常七片叶子的“七叶一枝花”不同,眼前这一株的轮生叶片,在林间的阴影下,绿得近乎发黑,叶片肥厚,透着一股沉稳的宝光。
而最关键的是,它的叶片,不多不少,正好是九片!
他整个人,瞬间就愣住了。
上辈子,无数个深夜里,他在网上疯狂搜索致富经时,曾看到过一个让他嗤之以鼻的报道——
一种名为“九节重楼”的珍稀草药,一株,就能换一套县城的房。
当时他只当是骗子编的软文。
可现在,那篇软文的配图,正活生生地、带着清晨的露水,长在他眼前。
“喂,刘江!你发什么呆?看到鬼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