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按照金尚给的地址,许树七拐八绕找到了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院墙灰扑扑的,木门斑驳,看着很是普通。
敲了半天门,才有个精瘦汉子警剔地探出头来,眼神锐利地打量着许树。
许树连忙递上老金的那包凤凰烟:“金尚叔让我来的。”
汉子接过烟仔细闻了闻,又看了看许树,脸色瞬间缓和下来,露出笑容:“老金的客人?进来吧。”
屋里别有洞天,堆满了各种山货皮毛,鹿茸、熊掌、野山参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材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这在许树看来,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黑作坊。
许树说明来意后,老吴很是爽快:“新鲜野味,你有多少我要多少!价钱好说,虽说比友谊商店便宜点,但绝对是你在外面要不到的价,而且可以用外汇券结算!”
他又压低声音:“但绝对要保证品质,我这儿送的都不是普通地方……你懂的。”
说着朝上面指了指,意思不言而喻。
许树心里顿时有了底,和老吴约好了下次送货的具体时间。
离开小院后,许树又特意跑了趟省水产公司打听行情。
虽然这里的收购价仅仅比县里饭店高出一小截,但也不是不能卖,蚊子腿也是肉,总不能刚过上几天殷实日子,就忘记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不过如果能打通省城这边酒店的路子,收益恐怕还会往上提一提。
不过他也清楚,不管哪里,都有地头蛇。
一个箩卜一个坑,自己这么干,肯定是会抢了别人的饭碗。
到时难免会产生一些摩擦,所以还是要慎重些。
不过也证明了一件事,这条路目前来说是走对了。
原本要一两天时间,没想到不到一天,事情就全部解决了。
不仅如此,还摸出来一条新路子。
到时候村里面一边下河打鱼,一边上山搞山货,两面齐头并进。
下午的时候,许树来到了省城的百货大楼。
这栋三层高的苏式建筑气势恢宏,玻璃橱窗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走到副食品柜台前,许树朝着琳琅满目的糖果前扫了一眼。
大白兔奶糖、花生牛轧糖、水果硬糖,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装,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大白兔后世的时候还能见着,尤其是过年那会,算是经久不衰了。
“同志,给我称五斤水果糖,各样都来点。”许树指着柜台里的糖果说道。
售货员麻利地称重包装,许树趁机朝着四周望了望。
买完糖果,许树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百货大楼里继续慢慢转悠。
省城的商品确实比县里丰富得多,永久自行车、蝴蝶牌缝纴机、红灯牌收音机,这些都是紧俏货。
哪怕是到了八十年代,三转一响也是普通人结婚必备品。
不过他也注意到,电子表、尼龙袜、塑料发卡这些在县城很少见的东西,在这里却摆满了柜台。
他看了一眼价格,这些新潮玩意的利润空间还挺可观的。
走过去的时候,他听到很多顾客都在打听一种新式的确良衬衫,说是【魔都最新款式】,但柜台已经断货好几天了。
售货员说这种衬衫供不应求,一到货就抢购一空。
许树心里盘算着,下次来省城,可以用卖山货换来的外汇券,进些时髦商品回去,多半是好卖的。
如果有条件,那自然是从南边进货过来卖更赚钱……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百货大楼的门口,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对面墙壁上贴着的横幅标语。
【严厉打击投机倒把】
许树面色微微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提着东西快步离开。
来到医院,许树简单将中午去老吴那里谈妥生意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许树顺利敲定了这条重要的销售渠道,一旁的夏雪顿时喜上眉梢,整个脸蛋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两个老男人看在眼里,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忍着笑没有点破。
得知夏雪也要和自己一同回去,许树有些诧异:“你不多陪陪你舅舅了吗?医院这边……”
夏雪摇了摇头,轻声说:“有金叔在呢,没事的,而且我这不是已经来看望过舅舅了,心意到了就好。”
她顿了顿,俏皮地反问:“怎么?你不想让我跟你一起回去啊?”
许树赶忙摆手解释:“那倒不是,就是怕眈误你事,既然这样,那咱们走吧,趁着天还亮堂,看看能不能赶在天黑前回县里。”
与杜裕和金尚道别后,两人并肩走出医院。
望着许树手里提着的那袋鼓鼓囊囊的糖果,夏雪好奇地问:“不过年不过节的,你买这么多糖做什么?”
“哦,这个是给村子里孩子们带的。”许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答应过他们的,总不能食言吧。”
闻言,夏雪望向许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柔和的变化。
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男生,原来还有这样细心体贴的一面,她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暖意。
回程的长途车比来时更加拥挤,过道里都站满了人,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颠簸中,夏雪脸色渐渐发白,捂着嘴强忍着晕车的不适。
许树见状,从兜里摸出个小纸包:“嚼这个,治晕车管用。”
夏雪接过纸包,取出一颗棕色的山楂丸含在嘴里,酸味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冲得她眉头微微蹙起,但确实感觉舒服了些。
她抬头看了一眼许树,欲言又止。
显然,这山楂丸是许树特地给她买的。
就在这时,车子猛地一个颠簸,夏雪猝不及防,头直直朝着车窗撞去。
许树下意识伸手一挡,掌心稳稳粘贴了她冰凉微汗的鬓角。
两人瞬间都僵住了。
夏雪没有动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
许树的手臂悬在半空,从指尖到肩膀渐渐发麻,却始终没有收回。
车厢不停摇晃,煤烟味混着夏雪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萦绕在许树鼻尖。
他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手臂的酸麻却一路蔓延,直到心口都跟着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