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油灯如豆。
火苗在灯盏里轻轻跳跃,映着四张专注的脸。
许树把一沓钱摊在炕桌上,毛票和大团结混在一起,厚厚实实的好几摞。
“爹,娘,二姐。”许树手指在钱堆上点了点,声音里带着点小得意。
“加之前头卖老山参剩的,咱家如今也算是有点家底了。”
“虽说不比万元户,但是千元户还是有盼头的。”
许老爹眯着眼,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好小子,比你爹我强!”
“春耕的种子之前备齐整了。”许树接着说,“化肥钱如今也宽裕,爹,今年咱就挑点好牌子的,别省那三瓜俩枣的。”
许老爹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了:“是这个理。”
许母在一旁纳着鞋底,针线活不停,耳朵却竖得老高。
听到要买好化肥,她忍不住插嘴:“树啊,那好化肥得多贵啊?咱家那点地,用一般的就行了吧?”
“你这老娘们懂个啥!”许老爹立刻瞪起眼,“孩子有孩子的盘算,你瞎掺和啥?树说买好的就买好的!”
许树笑着打圆场:“娘,您就放心吧,好化肥劲儿足,秋后多打粮,本钱就回来了。”
他转头又对许母说:“还有咱家那俩猪崽,如今正长骨架呢,光喂猪草可不行,到时候得买点豆饼麦麸当精料。”
许母一听又要花钱,眉头皱得更紧了:“豆饼多贵啊!猪草满山都是,何必……”
“娘!”许树打断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猪喂好了,年底能多卖好些钱呢!那就不是那点豆饼麦麸能比的。”
许老爹在一旁帮腔:“就是!听树的准没错!你这婆娘就是眼皮子浅!”
许母被爷俩这么一说,脸上虽有些挂不住,不过也不好再反对,只是小声嘟囔:“行行行,你们爷俩说了算……”
许树这才看向一直安静坐着的许霜,从钱堆里分出一个小卷,又拿出几张布票,推到二姐面前。
“二姐,这你拿着。”许树声音柔和了些,“扯块厚实的劳动布,做件新外套,得有件象样的衣裳,省的村里人说闲话,弟弟赚了钱,就不顾着亲姐姐了。”
许霜低着头,笑道:“没人会这么说的。”
许树则是摇了摇头:“那不见得,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旁人咋想的。”
“到时候再买些讲草药的书,县里新华书店就有,往后上山采山货,可就全指望你和几位婶子大姐了。”
许霜没推辞,她清楚弟弟的心意。
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圈有些发红。
小心翼翼地把钱和布票收进贴身口袋。
“剩下的钱咱先攒着,等往后步上正轨了,看是再抓两头猪崽,或者等山葡萄熟了,弄套家什试试酿酒。”
许老爹吧嗒口烟,满意地点头:“行!树琢磨得周全!比你爹我强!”
许母虽然心疼钱,但看爷俩都这么有主意,也只好点头,没再去多说。
隔天,镇上一所夜校的办公室内。
一个戴深度眼镜,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听完许树的来意后,扶了扶眼镜腿,缓缓摇头。
“小伙子,你有上进心,这很难得。”
他声音温和,带着惋惜。
“可我们这夜校班,主要是扫盲,教点会计、农机修理这些实用本事,给大伙儿打基础。
高考?那得按高中课本走,讲函数、讲分子式,得县里正经高中老师才行,我们这儿,没这条件,也讲不到那个深度啊。”
许树沉默地点点头:“谢谢老师。”
他转身离开,脸上没太多波澜。
这个结果,他多少有预料。
看来,只能去县里面看看了。
重生前,他们家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让他插班到镇上的学校。
但现在的话,他想试试其他路子能不能走的通。
中午在镇上随便吃了点,下午的时候,许树坐上驴车,就往县里面赶去。
县城街道比镇上喧闹不少,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行人匆匆赶路。
“啧,还是县里人有钱啊。”
望着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许树啧啧了一声。
许树在县一中附近的红砖墙外转悠了一会。
此刻正尤豫着是直接进学校打听,还是找个路人问问。
正踌躇间,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迟疑,清脆如银铃的女声。
“许树?你是许树吧?”
许树闻声回头,不由得愣了一下。
几步外站着个短发女孩,穿着洗得发白却整洁的蓝色翻领外套,背着个半旧的军绿色书包,书包带子勒得有些紧,衬得身姿更加挺拔。
这姑娘皮肤白净得象刚剥壳的鸡蛋,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书卷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明亮清澈,象是山涧的泉水。
“夏雪?”
许树很快便认出了这个女孩,之前同班时几乎没说过话的尖子生,而且还是班里很多男同学偷看的目标。
说良心话,重生前那会,他和其他男生没太大区别,同样也会时不时偷看两眼。
青春期的男生,大抵多是如此。
不过现在的话,他已经可以做到平常心去面对了。
自从下学后,就再没见过她,没想到她竟然来县里上学了。
不过在这里能见到她,许树也有些意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襟,“真巧啊,在这儿碰上你。”
夏雪走近几步,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涡,象是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你还记得我啊,咱们得有一年多没见了吧,刚才看着背影就象,没敢认,你……来县里办事?”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点腼典。
许树简短道:“恩,想来打听点高考补习的事。”
他没隐瞒,觉得不过是小事,没必要藏着掖着。
夏雪眼睛顿时亮了一下,象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星:“你也要考大学!”
许树眉头一挑,反问道:“你也是?”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县中校门,“是啊!我在补课班呢,我们班就是专门冲今年高考的,你……是想插班?”
许树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辍学时间不短了,基础差得厉害,就想找个地方系统学学,能跟上进度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之前去镇上打听了一下,有些难搞。”
夏雪歪着头想了想,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飘动:“我们班主任人挺好的,姓王,是个老教师,要不……我帮你问问?”
不得不说,她的声音确实温温柔柔的,听着就让人感到十分舒服。
“看能不能让你旁听几节课,或者至少给指点指点学习方向?不过我觉得旁听的话,应该是可以的,不过可能要交钱。”
许树心里一动,这姑娘的热心让他有些感动。
他诚恳地道:“交钱没问题,那太谢谢你了,要是真能成,我请你吃冰棍!”
夏雪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个天,谁吃冰棍儿啊!你要真有心,等考上了请我吃顿好的就行!”
说着,她看了看手腕上那块老式上海表:“这会儿正好课间,王老师应该在办公室。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
许树连忙点头:“成!那就麻烦你了!夏雪同学。”
夏雪噗嗤笑出声来:“大家都是老同学了,你还挺见外的,叫我小雪就行啦!”
说着,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去。
由于夏雪走的慢,许树刻意放慢脚步,迁就着夏雪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