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日头有了点暖意。
村头大喇叭播着村里的通知:赵金宝和二癞子破坏生产、纵火未遂,送去县里劳教三年。
这事儿在村里传开后,嚼舌根的立马少了多半。
现在没人敢再说许家闲话,反倒都夸许家老小有本事。
毕竟那晚他一个人就制住了赵金宝,听说还给揍得不轻。
这一来二去的,村里那些待嫁的女同志们可就上了心。
打许树家门口过的时候,一个个都抻着脖子往院里瞅,有的假装系鞋带,有的装作找东西,眼睛却都往那个正在院里劈柴的身影上瞟。
这一幕幕,许家人也不是瞎子,自然都看在眼里。
许老爹现在走道都挺直了腰板,许母更是忙活起来,整天盘算着给儿子挑个合心意的媳妇。
许家院里,泥水半干。
许母一边纳鞋底一边自言自语:“东头老李家闺女倒是壮实,能干活,屁股也大……
西院张家姑娘念过几年书,算是个文化人,和咱家树也般配……
后街王家那丫头针线活好,就是瘦了点……”
她手里针线不停,嘴里念叨不休,把村里待嫁的姑娘们挨个过了遍筛子,那架势比挑过年猪还仔细。
许霜在一旁听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她心里头也跟着高兴,要是趁着这股东风能把小弟的终身大事定下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自打大哥走后,家里难得有这么件喜兴事儿,她巴不得弟弟能找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好好过日子。
许树听着自己老母亲的声声念叨,无奈道:“娘,我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有谱。”
闻言,许树则是瞪了他一眼:“我是你老娘,我不给你上心,你指望谁啊?难不成指望你未来丈母娘啊?”
听着这番话,许树无奈的摇了摇头。
许老爹蹲在墙根,吧嗒着新买的烟叶,眯眼瞅着墙角堆放的苞米种和土豆块。
“那个,我说两句,今年开犁前,得把地再耙一遍。”说着,他用烟袋锅点了点墙角生锈的犁头。
许母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纳着鞋底,没吭声。
而许霜则在灶房门口,仔细刷洗着年前熬油剩下的油渣盆。
许树晃了晃手臂,将柴刀靠在门边,一边收拾着木块,一边道:“爹,我寻思等开春了,光种苞米土豆,撑死也就混个肚圆。”
许老爹眉头一挑,抬眼道:“那不种地吃啥?”
“种地保口粮。”许树拉过一个小板凳坐下,“想宽裕,得琢磨点别的。”
许母停下针线,看着他。
“我琢磨了几个路子。”许树声音不高,但清淅。
“头一个,买点新种子,县种子站有高产的杂交苞米,能多打粮。或者匀出几分地,种点甜菜、向日葵,这东西收购站收,价钱比粮食强。”
许老爹皱眉:“新种子?贵不贵?甜菜那东西,咱也没侍弄过,我怕……”
“第二个。”许树没直接回答,“买俩小猪崽,开春抓,入冬就能出栏,这样一来,肉票钱就省了,而且卖肉也是一笔进项。”
许母眼睛亮了一下:“养猪……倒是个路数,就是费粮食。”
“第三个。”许树看向许霜,“开春等山醒了,野菜、蘑菇、药材都往外冒,村里手脚麻利的婶子嫂子不少,二姐认识山货,咱牵头,组织人进山采,我负责跑销路,挣多挣少,到时大伙分。”
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许老爹闷头抽烟,没有立刻发表意见,显然也在思索着儿子说的这番话。
许母则是转头看向许霜:“霜啊,你咋看?”
许霜正低头搓洗油盆,听见问话,手指顿住。
她没抬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淅:“采山货……我能行,在后山阳坡,刺嫩芽、蕨菜多,我……认识些婆婆丁、车前草啥的。”
许树心里一松,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二姐认得准,那这事就成一半了!”
他能说出这番提议,也是对许霜有足够的了解。
重生前,他小有成就后,力排众议,支持二姐考学,最后考上了一个医学类大专。
她对药学方面,确实有着很大兴趣。
这一次,他依旧选择坚定不移的支持她。
许老爹嘬了嘬烟嘴,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最终在鞋底磕了磕烟灰:
“反正口粮地不能动,苞米土豆照旧。甜菜……先试半分地,看看苗头。猪崽抓两个,毕竟圈是现成的,也不眈误事,至于山货……”
他顿了顿,接着道:“到时候树你来牵头,霜帮趁着,还有你老张叔,兴许能成,那就能采多少看老天爷了。”
见老爹拍板,许树立刻点头:“行!”
他顿了顿,看向家人,语气更郑重了些:“还有件事,开春后……我想回学校念书。”
屋里三人同时看向他。
“念书?”许老爹愣住。
“恩。”许树目光扫过爹娘,最后落在许霜身上。
毕竟年前的时候,许霜就和他提起过这件事。
听到弟弟下定了决心,许霜眉头瞬间舒展,说明自己说的话,弟弟听进心里去了。
“以前家里困难,大哥又……现在缓过点劲儿了,我想试试考大学。”
许老爹沉默了几秒,猛地一拍大腿:“念!该念!说不定我老许家祖坟冒青烟了,能出个大学生!树啊,你脑瓜子灵光!读!砸锅卖铁也供你读!”
许母眼圈发红,用力点头:“读!读出去好!不用留在这山沟沟里。”
许霜抿着嘴笑,没说话,用力搓着油盆,盆底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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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规划完的日子,还没焐热乎,张猎户家就出事了。
是隔壁二喜子他娘,风风火火跑来许家院门口喊的。
“许家老三!快去看看你张叔吧!王桂花那个挨千刀的,卷了钱跟人跑了!”
许树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绳子就往外跑。
张猎户家门大敞着,屋里一片狼借。
炕柜被翻得乱七八糟,几件半新的衣裳不见了。
墙角装钱的瓦罐碎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
张猎户佝偻着背,坐在冰冷的炕沿上,脚边倒着个空酒瓶,手里还攥着半瓶地瓜烧。
脸上灰败,眼神空洞,像被抽了脊梁骨。
“叔!”许树喊了一声。
张猎户没反应,仰脖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许树冲过去,一把夺下酒瓶!
“叔!”他声音发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为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糟践自己?值吗?!”
酒瓶被夺,张猎户像被激怒的野兽,红着眼去抢:“滚!给老子滚!老子……老子……”
话没说完,胃里翻腾,哇地吐了一地污秽。
酸臭气弥漫开来。
许树没躲,用力架住他瘫软的身体,不让他栽倒。
“她卷走的,咱赶明儿再挣回来!”许树声音斩钉截铁,像重锤敲在张猎户混沌的神经上,“日子还得往下过不是!叔!你看着我!”
张猎户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对上许树那双沉毅坚定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一股子不肯服输的狠劲儿。
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住许树的骼膊。
年前许树就私下跟他通过风,提醒过他。
可他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小子胡咧咧,当时还训了许树几句。
院外,初春的冷风打着旋儿刮过空荡荡的院子。
张猎户心里跟刀绞似的。
他恨自己当初没把许树的话当回事,更恨自己怎么就心软信了那婆娘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