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从灶房出来倒水,看见许树在挥舞着旧刀。
连忙道:“小弟回来了。”
见二姐主动打招呼,话也多了,许树心中一喜。
看来昨天的糖确实甜到她心里面去了。
原本许霜平时话就不多,如今主动说话,确实有些让许树意外。
许树随即走上前道:“二姐,这天越来越冷,我昨儿买的布厚实,到时候给你做件新棉袄里子,咋样?”
许霜怔住,手指下意识蜷缩,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有旧的穿就行。”
她没说的是,要是让娘知道了,不知道要咋说她了。
“那怎么行,旧的薄,不经冻。”许树语气平常,却不容拒绝。
许霜见状,低着头应了一声,心里莫名觉得很暖。
下午,许树揣上麻绳和旧柴刀,进山看套子。
走到第一个下套点,他眼神一冷。
套子都散了,硬实的榛木弓被生生掰断,麻绳被割成几截,散落在雪地上。
雪地里脚印杂乱,明显不止一个人。
他蹲下仔细查看,脚印大小深浅不一,朝着林子深处乱踩,但有几道清淅的足迹。
许树没说话,眼神象结了冰的河面。
他默默捡起断绳断木,重新选了根更粗的硬木枝,削尖,弯弓,绑牢,一气呵成。
第二个套子点也遭了殃,触发机关被砸烂,雪地上还有明显的烟灰。
毫无疑问,多半是村子里人搞的,而且多半是那赵金宝。
第二天,许树家院门外。
二赖子故意在院墙外头转悠,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院子。
“有些人啊,仗着走了狗屎运,捡了点便宜,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那山是公家的山,东西是大家伙的,咋就成某些人自己的了?”
许老爹正在院里磨新柴刀,听见这话,脸唰地沉下来,蹭地站起身:“二赖子!你吃屎了是不是?”
许母赶紧出来,拉住许老爹另一只骼膊:“她爹,进屋,外头冷,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许霜在灶房门口洗菜,听见外面的声音,也同样是皱了皱眉。
二赖子见许家人没出来对骂,撇撇嘴,又故意提高嗓门:“有些人啊,就是命硬,克完老大,怕不是要克老三了。”
听到这话,许霜的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大哥出事后,村子里老辈子也不是没有说过这些话。
以至于,本就话不多的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意与外人接触。
许树从屋子里走出,故意道:“爹,我看这新买的柴刀割狗舌头倒是不错。”
“要不,试试?”说罢,许树一脸寒光的望向院外。
二赖子听后,心中一寒,恨恨剜了许家院子一眼,悻悻走了。
傍晚的时候,许霜去河边砸冰窟窿挑水。
这天够冷的,给河面冻得瓷实。
许霜费力地砸开冰面,水桶缓缓提了上来。
不过就在这时,在对岸林子里,她隐约能瞧见王桂花怀里挎着个篮子,正和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刘三斜说话。
不过就是离得稍微有些远,听不清说的什么。
但此刻王桂花脸上笑开了花,还从怀中篮子里掏出来一块饼子塞给了刘三斜。
刘三斜嬉皮笑脸地伸手接过,那张咸猪手却是十分的不老实。
王桂花看上去不但没恼,反而脸上咯咯笑着伸手拍了他一下。
这在外人眼里,无异于是打情骂俏。
这一幕,远处河边的许霜看得真切,眉头微蹙,赶紧低下头,弯腰提起水桶,快步离开了河边。
这王桂花是什么样的人,村子里谁不知道?
不过她不想惹事,此刻只当作是什么都没看见,肩上挑着水,脚步有些急。
扁担吱呀吱呀作响,水桶晃悠,溅出些冰凉的河水,打湿了她的棉裤脚。
进了院门,她把水桶放下,刚准备倒进水缸。
一抬眼,便看见许树正从屋里出来。
许树看她脸色不太对,眉头微蹙:“咋了?二姐,是不是赵金宝他们又来烦你了?”
许霜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低头,拿起葫芦瓢舀水,往水缸里倒。
水声哗啦,冲不散她心里的尤豫。
“没……没事。”她声音很低,手上的动作却有点乱,水洒了些在缸沿上。
许树没走开,而是靠上前看着她:“有事就说,跟弟弟我还藏着掖着啊?”
“你要再不说,弟弟我这心呐,可就得拔凉拔凉的了。”
许霜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弯成了月牙。
许树看着二姐难得的笑容,嘴角也不自觉跟着扬了起来。
自打大哥走后,村里那些闲言碎语就象石头一样压在她身上。
赔钱货、克命鬼、克死老大下一个就该老三了……这些戳心窝子的话,让她连喘口气都觉得费劲。
许霜倒完水,放下了瓢,抬眼飞快地瞥了许树一下,又迅速垂下。
脸上刚刚的笑也是一转即逝。
“刚……刚在河边……看见桂花婶子了。”她声音象蚊子哼,几乎被风吹散。
许树没听清,往前凑了半步:“谁?”
“王桂花……”许霜吸了口气,声音大了点。
“在河边林子那儿……跟刘三斜……就是那刘三斜动手动脚的……不老实。”她说到后面,声音又低下去,脸微微发烫。
这种事,她一个小姑娘,确实不好说出口。
许树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像淬了冰。
他攥了攥拳头,骨节发白。
“这个贱女人……”他低声骂了句,语气里满是厌恶,“老张叔娶她真的是白瞎了!”
他沉默了几秒,随后压下心头的火气,看向许霜。
“二姐,这事,跟谁也别说。”他声音不高,但很清淅。
许霜连忙点头:“恩,我晓得。”
她松了口气,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夜里,风雪更紧。
许树躺在炕上,听着窗外风嚎。
心里在想着事情。
门帘轻轻动了一下,一个身影摸索着进来。
“小弟?你睡了没?”是许霜的声音,带着点试探。
许树闻音,连忙坐起身:“二姐?咋了?”
许霜走到炕沿边,倒是没坐,就站着那。
昏暗的油灯光晕里,她瘦削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她声音很轻。
闻言,许树眉头一挑,赶忙往一旁挪了挪位置。
“坐着说,咱姐弟俩,别搞得怪生分的。”
许霜尤豫了一下,才在炕沿边坐下,离许树有半尺远。
屋里一时安静,只有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小弟……”
许霜开口,象是下了很大决心,“开春……开春后你还是回去上学吧!”
许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说这个。
“你看。”许霜语速快了些,带着劝说的急切。
“以前那些知青,不都回去考大学了?你脑瓜子灵,我觉得比他们都强,现在家里……也有点钱了,肯定够你念书的,爹娘这边有我帮衬着呢。”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透着认真:“别总想着在村里刨食儿,咱……咱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去念书,考出去,那才是正经出路。”
许树没立刻接话。
他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二姐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
那双眼睛亮亮的,里面盛着他熟悉又久违的关切和期盼。
原来,二姐对他的好,一如既往。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二姐,这事……我会好好琢磨琢磨的。”
许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许树的样子,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去睡吧,天冷,明儿还有的忙。”许树说。
许霜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了许树一眼,才掀开门帘出去了。
门帘落下,隔断了微光。
许树躺在炕上,睁着眼,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还有二姐那番话在耳边回响。
“没想到,二姐平日里不声不响,想的还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