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天已擦黑。
许家屋里点着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
许树推门进去,带进一股刺骨寒气。
许老爹和许母坐在炕沿,许霜正摆碗筷。
桌上是一盆炖土豆,零星几点油星。
看见许树背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进来,屋里瞬间安静。
许树没吭声,把麻袋放到炕上,解开绳口。
先掏出那包水果糖,彩色糖纸在昏黄油灯下闪着微弱诱人的光。
许母呀了一声,下意识捂住嘴。
接着是盐、火柴、煤油、黄肥皂……
许霜的目光在发卡上停了一瞬,又迅速垂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心中情绪很是复杂,她知道,许树这东西一定是买来给她的。
最后,许树拿出了新柴刀和那个新枪管。
许老爹眼睛猛地瞪圆:“好小子,真……让你买回来了!你老张叔看了怕是要喜死。”
许树把剩下的钱和票券拿出来,一叠大团结,几张工业券和布票,推到许老爹面前。
“参卖了三百五,十五张工业券,五尺布票,花了些,剩下的都在这。”许树声音平稳。
“爹,您收着。”
许老爹看着那叠钱票,手抖得更厉害,眼框竟有些发红。
不过他还是将钱推了回去。
“树啊,你现在也大了,有自己主见了……爹不框着你,这些钱你自己拿着,而且本就是你自己挣来的,爹不要。”
许母撩起衣角,偷偷抹了下眼角。
许树应了一声,也没推迟,便将钱收了回去。
随后又拿起那包水果糖,解开纸袋。
他先捏出两颗,塞给许母:“娘,尝尝,可甜了。”
又拿出两颗,放在许老爹面前的炕席上:“爹,您的。”
然后,他抓了一小把糖,走到许霜面前,摊开手掌。
几颗花花绿绿的糖静静躺在他粗糙的掌心。
许霜看着那些糖,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嘴唇抿得发白。
许树笑道:“二姐,快尝尝甜不甜。”
许霜伸手拿过来一颗,轻轻拨开上面的糖纸,放进嘴里。
一瞬间,她双眸一亮。
“恩,甜!”
一旁老夫妇两人看着这一幕,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没有再去多说。
大儿子的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夫妻俩心中悲痛万分。
如今小儿子能够独当一面,他们心里倒是宽慰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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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炕上,油灯昏黄。
赵金宝听着二癞子唾沫横飞的讲述,脸色越来越阴沉。
刚刚二赖子经过许家,正好是看到许树背着大包回来。
心思急转,二赖子偷偷来到屋后,悄悄偷听着。
没想到,还真的让他听到了一些消息。
“真换了不少好东西?”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问。
“千真万确!许老头摸着那枪管,手都抖得不成样了!还有钱!厚厚一沓大团结!还有糖!供销社那种带花纸的水果糖!”二癞子说得眼珠子发红,直咽口水。
赵金宝狠狠一拳砸在炕桌上,震得灯苗乱晃。
“妈的!鹰嘴崖的宝本该是老子的……真让他踩上狗屎运了!”
他眼神阴得象毒蛇,死死盯着跳跃的火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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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吃过晌午饭,许树揣着新枪管和零件包,往张猎户家走。
雪停了,日头惨白,照得积雪晃眼。
张猎户家屋门关着,烟囱冒着细烟。
许树上前敲了几声门。
“谁啊?”传来的是王桂花的声音,带着点不耐。
“婶子,我,许树。”
门吱呀开了条缝,露出王桂花半张脸。
看见许树手里提着的一包东西,眼睛瞬间亮了。
“树小子啊,快进来!”她脸上堆起笑,拉开屋门。
屋里比外头暖和不少,张猎户正坐在炕沿上,用旧布擦他那杆老土枪。
“叔。”许树招呼一声。
张猎户抬头,看见许树,嗯了一声,目光很快落在他手里那根油纸包着的长条物件上,动作停住了。
“这是……”他声音有点发涩。
许树没废话,把油纸包放炕桌上,解开油纸。
崭新的枪管泛着冷硬的蓝光,旁边是配套的零件和小包火药。
张猎户呼吸明显粗了,放下擦枪布,粗糙的手伸过去,想摸,又有些不敢,悬在半空。
“叔,试试?”许树拿起枪管。
王桂花凑过来,眼珠子黏在枪管上,啧啧两声:“哎呀妈呀,这新家伙……得花不老少钱吧?树小子,你对你张叔可真是……”
“叔,试试准头。”许树没接她话茬,看向张猎户。
张猎户深吸一口气,拿起土枪,开始拆卸老枪管。
许树在一旁递工具,动作熟练。
王桂花在边上看着,忍不住插嘴:“老张,这枪可是你的命根子,树小子给换了新管……往后啊,多打点大牲口……”
她搓着手,脸上带笑,意思不言自明。
张猎户手一顿,脸沉下来,低喝一声:“闭嘴!没你事!”
王桂花脸一僵,讪讪地撇撇嘴。
许树只当没听见,手里动作不停。
两人配合,很快装好新枪管。
“走,试试去。”张猎户脸上有了点光,抄起枪。
院墙根挂着个破瓦罐。
张猎户站在五十步开外,端起枪。
新枪管沉手,他肩膀抵紧枪托。
“砰!”
瓦罐应声炸裂,碎片四溅。
张猎户放下枪,脸上褶子都舒展开了,连声道:“好!好!比老管子强太多了!”
王桂花在屋里听见动静,探出头,脸上又堆起笑:“我就说……”
张猎户没理她,爱不释手地摸着新枪管,对许树说:“树啊,这礼太重了……”
许树嘿嘿一笑道:“家伙事趁手就行,到时候多打点,大家日子都好过,我爹经常说,你张叔小时候抱过你,你往后可别忘了你张叔的好。”
“叔,婶子,东西我送过来了,那我先回了,家里还有的忙呢!”
王桂花眼巴巴看着许树出门,嘴张了张,终究没说出要的话。
回到家,许树看到正在院子里劈柴的许老爹。
见他吃力的样子,许树心中无奈,明明自己已经买了新柴刀。
“爹,用这个,有新的不用,你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嘛!”
许老爹接过沉甸甸的新柴刀,掂了掂,挥了两下,破空声锐利。
“嘿,好家伙,新的就是不一样。”他脸上露出笑。
许树拿起旁边豁口的旧柴刀,摇了摇头,这把柴刀说起来,年纪比他都要大上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