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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辞馆(1 / 1)

离兰关二百多里远的浏阳,山野的寒风格外寒冷,吹得人直缩脖子。年前腊月二十八那场大雪,将谭家老屋的青瓦盖得严严实实,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子,在寒冬的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

刚过上七,谭继洵端着药碗,轻轻推开母亲的房门。屋里陶火炉里的木炭燃得正旺,开了扇小口的窗户却驱不散屋里那股子中药味。毛老夫人躺在床上,面呈病容,听见门响微微睁开眼看了过来。

“实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老夫人的声音很低。

“申时了,娘该吃药了。”谭继洵坐在床边,小心扶起母亲,一勺勺喂着汤药。药汁顺着老人嘴角淌下,他忙用帕子擦拭。

两岁半的谭癸生摇摇晃晃跑进来,扒着床沿喊:“奶奶吃药药,病就好了。”孩子天真的话语让毛老夫人露出一丝笑意,她颤斗着手想摸孙儿的头,谭继洵怕娘冷,忙把她手塞回被窝里。

徐五元捧着热水盆进来,见状连忙抱起儿子:“癸儿莫吵奶奶休息。”大儿癸生才两岁半,她现又有了身孕,不过才怀上不久,干活不碍事,她利落地拧了热毛巾为婆婆擦脸。

“堂客,我这半年不在家,辛苦了你了。”谭继洵望着徐五元,满心生愧。

徐五元浅笑道:“伺奉婆婆是儿媳应该做的,当家的,眼看就要开学了,娘病了,你还去兰关教课吗?”

毛老夫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谭继洵忙为娘抚背。待咳喘稍平,老人攥住儿子的手:“实儿……莫,莫担心娘咯。”

“娘莫操心,放心养病咯,孩儿自有分寸。”谭继洵温声安慰,心中却是自有主意。

伺奉娘亲睡下后,谭继洵夫妇回房,夫妻俩说了一会话,待堂客徐五元睡下,夜深了,谭继洵仍无睡意,他独坐书桌前。窗外北风呼呼地吹,他提笔欲写封信,却久久不能落墨。

“夫君怎还不歇息?”徐五元不知何时醒了,披衣起床,将一件棉袍搭在丈夫肩上,“可是在为娘的事烦心?”

谭继洵长叹一声,将堂客揽到身旁坐下:“娘的病不是三两日能好的,兰关那边……只怕是去不成了。”

徐五元沉默片刻,轻抚夫君的手背:“欧阳山长待你甚厚,若突然辞馆,确实姑负人家一片心意,可……”

“忠孝难两全啊。”谭继洵望着跳动的灯花,“《礼记》有云:‘父母在,不远游。’如今娘卧病在床,你又有孕在身,我若远赴兰关,岂当人子人夫?”

“夫君言重了,”徐五元忽然想起一事:“前日听村里人说,西王村王家祠堂正要聘一个塾师,离家近,夫君不如去试试?”

“西王村?嗯,那倒是可以考虑。”谭继洵点头,“西王村不远,五六里地,可以顾上家,”他顿了顿,“为了娘和你,我去试试。”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阵话。炭盆里爆出一个火星,惊醒了睡着的癸生。孩子揉着眼睛坐起,懵懵地望着父母。

谭继洵走过去轻抚儿子躺下,轻拍着棉被:“癸儿,好好睡吧。”

癸生搂着父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爹爹讲故事,我想听故事。”

“好,癸儿乖,爹给你讲故事咯。”

……

正月初十六,毛老夫人的病情变得加重,咳嗽得更厉害了,谭继洵连忙请来郎中,大哥谭继升闻讯也赶了过来。

“老夫人年事已高,这场风寒来势凶猛,需好生将养。”郎中开了新方子,又嘱咐道,“切记不可再受凉,情绪也不可激动。”

送走郎中,兄弟俩皆面有忧色。谭继洵六岁丧父,是长兄和寡母把他拉扯大的,所以他十分敬重大哥。

“哥,你回去吧,有我在陪着照顾娘,不会有事的,你回去休息吧。”

谭继升欲言又止,点点头,“好吧,你照顾好娘,有事过来叫我。”

目送大哥走后,谭继洵在院中呆立良久。寒风吹动棉袍衣角,他却浑然不觉。母亲的病容、堂客的辛苦、幼子的依恋,在他眼前交替浮现。

“夫君,外面冷,”徐五元走来唤他,“回屋吧,娘方才还问你去哪呢。”

卧房里,喝完药毛老夫人精神稍好些,正垫着枕头靠在床头小口喝白米粥,见儿子进来,她虚弱地招手:“实儿来,坐这陪娘说说话。”

谭继洵在床边坐下,毛老夫人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叹声道:“我儿瘦了,为娘这病忧心的。”

“娘莫多想,孙儿蛮好的,您好生养病要紧。”

毛老夫人摇头:“娘知道,你心里记挂着兰关义学堂,欧阳山长待你恩重,你还是回去任教吧。”

“娘,”谭继洵说道,“您放心养身体,别操心这些,孩儿知道怎么做的。”

“实儿听娘说完。”毛老夫人握紧儿子的手,“娘这把年纪,生死有命。你正值盛年,岂可因我误了前程?再说……”她慈爱地看向徐五元,“有五元照顾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徐五元连忙道:“婆婆说得是,我在家会好生照料,夫君你尽管放心咯。”

谭继洵看着病弱的母亲和怀孕的堂客,心中沉重。他何尝不知这是母亲在为他着想,可为人子者,岂能在母亲病危时远行?

又一夜,谭继洵辗转难眠。他想起在兰关义学堂的日日夜夜:与欧阳山长品茗论道,与九夫子许昌其激辩经义,参加兰关文会……那些时光,是他平生最畅快的岁月。

可眼下……

他披衣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清冷的月光通过窗纸,照在未写完的书信上。他提起笔,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团黑影。

“爹,爹爹。”稚嫩的呼唤在他身后响起,回头一看却见儿子癸生光着脚下床。

谭继洵忙起身抱起儿子:“癸儿怎么又醒了?”

“我,我梦见爹爹走了。”谭癸生把小脸埋在父亲脖颈间,“爹你不走好不好。”

小孩子的呓语如一根针,扎进谭继洵心里。他轻拍儿子的背,哼起儿时母亲常唱的童谣。待癸生重新睡着,他望着窗外寒月,终于下定了决心。

正月十九,毛老夫人病情稍稳。谭继洵伺候母亲用过药后,郑重跪在榻前。

“娘,孩儿想好了。开春后,我不去兰关了。”

毛老夫人一惊:“这怎么行,欧阳山长那里怎么,怎么向人家交待?”

“孩儿会修书向山长说明原委。”谭继洵平静地说道,“古人有云:‘父母在,不远游。’如今娘卧病在床,五元又有孕在身,孩儿若再远走他乡,岂非不孝不义?”

徐五元急道:“夫君,不是这样的……”

“我想得很清楚。”谭继洵打断堂客的话,“家国天下,家在前。若果连家都顾不好,何以治学育人?”

毛老夫人老泪流下:“是娘拖累你了……是娘……”

“娘您说哪里话,不是的,”谭继洵握住母亲的手,“养育之恩,重于泰山。孩儿能在膝前尽孝,是福分。”

当日下午,谭继洵终下笔给欧阳攻玉写信。他铺开信纸,斟酌再三,方才落笔:

“攻玉山长尊鉴:自别芝宇,时切葭思。本拟开春即返兰关,共续讲学之乐。然家母自去岁染恙,今春病势转笃,卧榻月馀未愈。内子又有身孕,稚子尚在襁保。继洵身为人子人夫人父,实难远游……”

写至此处,他停笔一叹。窗外,一树寒梅正凌霜绽放。他想起年前腊月里放假之前,正与欧阳山长在义学堂赏梅论诗。

“……伏念山长知遇之恩,继洵没齿难忘。然孝道为人伦之本,不得不以家事为重。恳请辞去教职,伏惟珍摄。他日若得机缘,定当再聆教悔……”

信就落笔,已是黄昏。谭继洵封好信缄,准备明日一早去县城驿馆发出。

徐五元端茶进来,见丈夫面色憔瘁,心疼道:“既已决定,就莫要再多想了。”

谭继洵勉强一笑:“只是觉得对不住欧阳山长,去年我落魄时,是他来信聘我去兰关任教的。”

“山长是明理之人,必能体谅你的苦衷。”徐五元宽慰道,“待娘病好了,孩子大些,你再出去教书不迟。”

谭继洵望向窗外,暮色四合,远山如黛。他知道,自今而后他可能再难有机会去兰关了。纵心底不舍,但正如他信中所写——孝道为人伦之本,这是他作为儒生必须坚守的底线。

半个月后,欧阳攻玉的回信到了。谭继洵展开信纸,但见字迹苍劲:

“继洵贤弟如晤:来信收悉,不胜唏嘘。孝道之大,重于泰山。贤弟侍母至孝,令人感佩。学堂诸事不必挂怀,已另聘教员暂代。望贤弟安心伺奉高堂,他日若得闲遐,兰关义学堂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读至此处,谭继洵眼框湿润。他走到母亲房中,将信念给娘听。

毛老夫人听罢,久久不语,最后只轻声道:“欧阳先生,是君子啊。”

谭继洵点头,心中既感激又怅惘。他知道,一段重要的人生篇章就此翻过。但在家庭需要他的时候,他做出了无愧于心的选择。这或许,正是儒家教悔的真缔——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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