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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鄢家酒作(1 / 1)

自那日得胜洲一番交谈后,左新楚便果真时常在清晨来到伏波岭找子车武学武。

起初,他只是个安静的旁观者,看着子车武练武,有时兰湘益也会来,他们俩个晨练时必定会龙争虎斗打一场,让左新楚大饱眼福。这不,今天早上兰湘益也来了。等他俩打完,左新楚说道:“小武,今天开始教我打挙吧。”

兰湘益在一旁听了,拍手笑道:“好啊!左兄,你早该如此了,看了两三天手痒了吧,来来来,我先教你几手简单的。”

“慢着,小益你先别急,”子车武抬手制止了跃跃欲试想当一把老师过过瘾的兰湘益,“学武不能随便,得从基础开始。新楚你既想学,我便教你一些基础的站桩、呼吸法门,以及几招实用的防身步法。根基要打牢,否则练来练去只是一场空。”

左新楚点头,“要得,就依小武所言,我先从基础开始学起。”

“那好,开始了,看我站桩姿势……”

子车武教得很认真,从最基础的“浑元桩”开始,讲解如何沉肩坠肘,气沉丹田,如何呼吸,如何以意念引导,感知周身。

左新楚读书能读进,学武却显得颇为笨拙。一个简单的站桩,不是身形僵硬,便是气息浮躁。但他有一股子韧劲,不肯服输,子车武纠正一遍,他便默默练习三遍、五遍,不一会便额头大汗淋漓,双腿微颤,仍自咬牙坚持。兰湘益在边上有时看得心急,忍不住上手去掰他的骼膊踢他的腿,调整他的姿势,嘴里嚷嚷着:“姿式不对,这里要松,不是僵硬的,哎呀,腿要再屈下去一点……”

子车武看得忍不住发笑,小益这家伙,看不出来还蛮好为人师的嘛。

晨曦中的伏波岭,除了拳声虫鸣鸟叫声,又多了一个少年粗重的呼吸声。三个少年的英姿在伏波岭上绽放,一个教得沉稳,一个学得专注,一个在旁边抓耳挠腮时不时地当把“助教”。友谊,便在这日复一日的晨光汗水中,悄然滋长。

关系熟了,便自然而然地相互走动起来。子车武数次邀请左新楚到家中做客,子车英段木兰夫妇俩很喜欢好学有礼的左新楚。左昭理自那日认识子车武后本就对他很欣赏,所以对于儿子能与子车武这样的兰关本地正派人家交往,很是赞同的。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流逝。子车武雷打不动每天都会来伏波岭晨练,兰湘益家住南岸所以不常来,左新楚练了小半月,进步挺快的,子车武正准备教他一路拳法,可这两天左新楚却来得有点晚,脸上还带着一丝愁容。

“新楚你家里有事是么?”

“没,没有,我……我想在兰关找份事做。”

“为何突然想找事做?”

左新楚叹了口气:“家中带来的些许银钱已用得差不多了,父母年长,一路奔波,娘亲身体本就不太好,之前全靠镇公所每日那点稀粥,救济过活,如今救济停了仅靠父亲每日帮人写写书信分关契据度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已经十六岁了,理应为父母分忧。只是……”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无奈与迷茫,“只是我是流落到此的难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既无田可种,也不知何处需要人手。我问了两天,毫无着落,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他的声音不高,情绪也低落。

子车武听了,不知如何劝解,只好陪着他坐在山涯边那棵大樟树下,望着崖下的兰江和对面的南岸田野青山发呆。

坐了一阵,左新楚说不坐了要回去,子车武目送他下山。

“武儿今日晨练何解回得这么暗?”(暗,在兰关方言中是指“迟、晚”的意思,这么暗意即这么晚)

段木兰正在打扫卫生,见儿子回来有点晚,便问了一声。

子车武答道:“娘,今天新楚来得有点暗,我多等了他一阵。”

说着他把汗衫脱下,准备一会儿洗了晾晒。

“恩你快去吃饭吧,衣服娘来帮你洗。”段木兰心疼儿子,接过汗衫说道。

“娘我等下出去一趟。”子车武从后院厨房端了粥饭边吃边对娘亲说。

“天气这么热你出去做甚?”

“我去一趟马家找吉运少爷有点事。”

听儿子说是去找马吉运,段木兰点了点头,“哦你去吧,顺便看看你玉娥表姐。”

“好。”

吃罢早饭,换了一件夏衣,子车武去找马吉运。

“小武,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四总马家前厅,马吉运招呼子车武坐下,笑着问他。

“表姐夫,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你家商行还招不招人手?”子车武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去年冬马吉运和自家表舅曹三立的女儿曹玉娥成亲后,子车家和马家也沾上亲了,子车武便喊他表姐夫。

马吉运一愣,“小武你问这个是不是你想做事?”

子车武摇头:“不是,是我一个朋友想找事做,我便来找表姐夫你问问。”

“这样啊,小武,真不好意思,我家商行现在不缺人手。要不你让你朋友再去别家找找?”马吉运有些抱歉地说道。

“好吧,我也只是问问。噢对了,表姐夫我表姐呢?”

“在后院歇凉,我带你去看看。”

曹玉娥肚子好大,怀孕已经快八个月了,子车武和表姐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回家。

晚边父亲子车武跑船回来了,吃晚饭时,子车武将左新楚一家的困境告诉了父亲子车英。子车英放下筷子,沉吟片刻,道:“新楚这孩子,品性端正,好学是个好孩子。只是如今这谋生找事做,确是不太好找。”他想了想,“我想起来了,前日我去鄢家弄子鄢家酒作打酒,与鄢掌柜闲聊,听他提过一嘴,他酒作里原先那个负责清扫、搬运杂物的老伙计,因家中儿子在蒲关城里谋了份好差事,把家安在那边了,接这老伙计过去养老,正缺一个做杂活的小工。不知这活计,新楚愿不愿做?如果他愿意做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他过去试试。”

鄢家弄子是兰关镇一条窄巷子,百年前是一座小山坡,一户鄢姓人家住在坡上,和子车氏祖宅相距不过百来米,明朝时官府在此开街扩路,鄢家大屋正好座落在新开的街巷上,于是便被拆迁了,这条新开的街巷因而便以鄢家而命名为鄢家巷子。因街巷刚开时比较窄而且北端那一截尽头处仍是连着山,路并不通,故而兰关本地人称之为鄢家弄子,本地俗语中弄子就是一头不通的巷子。鄢家搬迁后仍建屋于新开的巷子口路边,到清乾隆年间鄢家开了一间酒作,开始酿酒为生,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鄢家酒作规模不大,只在兰关本地小有名气,酿造的米酒、谷酒醇厚甘冽。酒作里的杂活,无非是清洗酒具、搬运粮糠、打扫院落之类,活计繁琐,需要的是勤快和力气,倒不要求什么特殊技能。

子车武道:“我问过他,他说只要能挣钱养家,不怕辛苦,不挑拣什么活,只要有活干,做点力气活他也愿意。”

子车英点了点头:“既如此,明日一早,我便带他去鄢家酒作试试。成与不成,看鄢掌柜的意思,也看那孩子的造化。”

“好的,我明早跟他说。”

次日清晨,左新楚没来,子车武便跑去得胜洲找到左新楚,把事情给他说了:“我爹听说鄢家弄子的鄢记酒作要招个杂工,今日带你去试试,你可愿意?”

左新楚一听当然愿意,他跟爹娘说了一声然后便跟着子车武往兰关街上而来。到了子车武家,子车英已收拾停当,见左新楚来了,便道:“走吧,随我去见鄢掌柜。酒作活计不太累但也不轻松,需得手脚勤快利索,不怕脏累,你要有心理准备。”

左新楚郑重道:“七叔放心,新楚晓得,找事做不容易,必不敢偷懒耍滑。”

“恩那就好,走吧。”

子车英父子领着左新楚来到鄢家弄子东侧小山坡下鄢记酒作,才到巷口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糟香气。鄢记酒作的门脸不大,里面却颇深,前店后坊,山坡下几间青砖房住人。大早上,店门口两张长条凳上已经坐了七八个喝早酒的老头,每人打一两角酒,端着酒盅就这么坐着干喝。看见有两个相熟的,都是以前天天一起打渔的老伙计:一个是竹笠翁阮为义,一个是青豆壳陈青士,这两小老头好酒,打完渔每天都要来鄢家酒作喝两盅,妥妥的酒蒙子。子车英和他俩打过招呼,寒喧了两句便走进鄢记酒坊。

一个穿着褐色短褂、围着布裙、身材微胖、下巴三绺胡须的中年男人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此人正是鄢记酒作掌柜鄢福全。

“全老哥,早啊!”子车英笑着打招呼。

鄢福全抬头见是子车英,脸上露出笑容:“早,老七来了,可是来打酒?今早新出的头道酒,醇得很。”

子车英笑道:“酒是要打的,不过今日另有一事。”

“哦不知是何事?”鄢福全问道。

“是这样的,”子车英扯过左新楚介绍道:“全老哥,这是左新楚,我一位朋友家的孩子,人本分,也勤快。前天我听老哥你说想找个勤杂工,这孩子正好想找事做,我便特地带他过来给你瞧瞧。”

闻言鄢福全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左新楚,见这少年身形适中眉眼端正,穿着得体,瞅着颇让人放心。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小伙子哪里人?多大了?以前可做过这类活计没?”

左新楚躬身一礼:“回鄢掌柜话,小子湘阴人,名叫左新楚,今年十六,逃难至此。以往在家干些农活,有些力气,我不怕脏累,只要鄢掌柜愿意雇我,我一定用心做事。”

他的态度诚恳,言语清淅,让鄢福全对他有了几分好感。鄢福全又看向子车英,子车英会意,开口道:“全老哥,这孩子和我家武儿学武,肯吃苦,虽是外乡人但品性可靠,你就让他试试吧。”

见子车英开口了,鄢福全笑了笑,说道:“既然老七都这么说了,那便留下来试试吧。至于工钱嘛,管一日两餐,每月再给五百文钱,做得好,往后再加。活计主要是打扫前后院、清洗酒缸器具、帮着搬运粮糠,有时也需照看灶火。小伙子你可愿意?”

管饭还有工钱,这对于左新楚一家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他强忍住心中的激动,深深一揖:“多谢鄢掌柜,小子愿意,定当用心做事。”

“好!”

鄢福全点点头,“那今日便就上工吧。我先带你熟悉熟悉地方,认认家伙什。”

子车英见事已成,便让左新楚留下,又跟鄢福全寒喧几句,打了酒,这才带着儿子告辞回家。

子车英父子走后,左新楚深吸一口气,跟着鄢福全走进了酒作后院。院子里堆着稻谷、高粱等酿酒原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糟和粮食发酵的混合气味。几个大灶台烧着柴火,上面架着巨大的蒸锅,锅里水开了热气腾腾。两个老师傅正在忙碌着。鄢福全将他介绍给两人,然后指着一堆待洗的酒瓮和一片需要清扫的空地,“小左今日你先从这些做起,清洗酒瓮,用清水反复刷洗,不可留有残渣。清洗灶台、铁锅,同样不能留有残渣,院子地面要冲干净,地上不能有积水。”

“是,掌柜。”

听明白后,左新楚卷起袖子便去井边打水,拿起靠在墙边的竹扫帚和硬毛刷,埋头干了起来。

清洗沉重的酒瓮并非易事,内壁的残渣需要用力刷洗,不一会儿他就浑身出汗,骼膊也开始发酸。扫洒庭院,看似简单,但要扫得干净,不能有积水。他没有叫苦,更没有偷懒,严格按照鄢福全的要求用力地做着。偶尔有老师傅使唤他搭把手搬运些轻便的东西,他也立刻答应,手脚麻利。

鄢福全虽在柜台忙活,眼神却不时瞥向后院。见左新楚虽然动作略显生涩,但态度极其认真,毫不惜力,清洗过的酒瓮光洁如新,扫过的地面干干净净,心中甚感满意。他暗自点头,“老七给我推荐了个干活靠谱的人,不错。”

傍晚收工后,在酒坊吃过晚饭,左新楚带着一身汗水和酒糟味回到得胜洲上棚屋,他将今日之事告诉了爹娘。

左昭理和李秀英听完,先是愣住,随即,李秀英的眼圈便红了,背过身去悄悄拭泪。左昭理看着满身疲惫的儿子,面有愧色,他说道:“好,好楚儿,你长大了,能为爹娘分忧了,这份工,来之不易,定要好好做,莫负了子车世叔的引荐之情。”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左新楚点头。

妹妹左新竹默默接过哥哥手上的汗褂,拿去浆洗。

棚屋里,昏黄的油灯下,虽然简陋寒酸,但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弱光芒,已然悄悄点亮。这份来自鄢家酒作的杂活,对于年少的左新楚而言,或许算不上什么体面差事,但逃难在此异乡,能有这么一份工作,它却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一份实实在在的收入,让这个在战乱中飘零困顿的小家,在这陌生的兰关镇,暂时有了生活的来源。

夜色渐浓,兰关镇渐渐安静下来,在得胜洲上这个棚屋里,一点油灯微光闪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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