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走后,朱标直接去了武英殿,他等不及要把今天和李真的对话内容告诉自己的父皇。
武英殿里,朱元璋正在看着吕氏抄家的奏本,吕本区区一个太常寺卿,竟然抄出了数千顷的田产,还有金银等财物数十万两。老朱的心情不是很好,这朝里当官的,就没一个干净的。
刚想骂几句,就看见朱标从外面进来,老朱赶紧收声,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这几天,肯定不愿意听到这些事情。可当老朱看到朱标的神情,心里不由得“咦”了一声。
只见朱标虽然眼底还有些血丝,但精神看起来却很好,眉宇之间非但没有沮丧的感觉,反而看起来很兴奋?
难道他和吕氏本就不和吗?
“标儿,来了?”朱元璋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看你这样子,什么事这么着急来见咱啊?”
朱标行过礼,在朱元璋下首坐下,从说话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他的心情不错:“父皇,儿臣今日和李真去皇庄走了走,散散心。”
“嗯,散心好啊,是该出去多走走。”朱元璋点点头。果然,这里面又有李真,也就李真那小子总是能让他有惊喜。
“不过,儿臣此来,主要不是为了散心。”朱标正了正神色,“父皇,李真在皇庄,与儿臣谈论了一番关于历代王朝兴衰的根源,儿臣觉得,颇有道理,甚至振聋发聩。
“哦?”朱元璋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那小子才多大,就敢评说王朝兴衰的根源?说来听听。”
“是!”接着朱标就将李真那套“土地兼并导致王朝周期性崩溃”的理论,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王朝初期人均有地,到中期土地向少数人集中,再到后期流民遍地、国库空虚、天下大乱,逻辑清晰,一听就懂。
朱元璋起初并不在意,可听着听着,脸上随意的表情渐渐收起,神态也变得越来越重视。
他本身就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对土地和农民的问题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他的父母家人,都是饿死的。到最后甚至连下葬的地方都没有。
后来他当了皇帝,也更加清楚土地对老百姓的重要性。
为什么元末会天下大乱?根源不就是蒙古王公、色目商人、汉族大地主们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搞得民不聊生吗?
所以在他登基之后,一直大力打击豪强、清查田亩?不就是想延缓这个过程吗?但他之前更多是凭借经验和直觉,从未有人像李真这样,将这个问题上升到如此根本的规律性高度!
李真这番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一直觉得有些模糊的困惑!
“土地兼并”朱元璋喃喃自语,“这小子说话,倒是一针见血啊!”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甚至还有一丝后怕,若是任由兼并发展,大明将来
“还不止于此,父皇。”朱标见父皇认同,更来劲了,又将李真最初那个“土地全部收归国有”的大胆想法说了出来。
朱元璋一听,立马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全部收回?”也就李真这种人,敢说这种话。他要是也出自世家大族,都不用咱动手,他爹就得亲自弄死他!”
朱标莞尔一笑:“儿臣也想到,全部收回,动静太大,确实容易生乱。”
随后他又把李真后来提出的“禁止土地买卖、官府赎买、赏赐不赏地、抄没土地归官”等改良版方案,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老朱沉吟良久。他作为皇帝,考虑得更全面。“嗯这倒是像句人话,虽然还有些细节需要斟酌,比如官府赎买的钱从哪儿来,如何防止官吏在赎买和出租环节做手脚等等,但大方向上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法子!最起码能遏制住兼并的势头,让土地的问题不会变得更坏!是个有见识的想法!”
说完,朱元璋话锋一转,认真地看向朱标:“标儿,抛开这些想法不谈,你觉得李真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朱标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父皇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认真回答道:“回父皇,儿臣觉得,李真此人,不像传统的文官。他不喜欢空谈,而且能干实事,入朝以来,无论是红薯、税制还是这土地之议,都可见其才。而且思维非常活络,不受约束。所以常有惊人之言。就是有些贪财,胆子也小了点,但这些都是小节,无伤大雅。”
“贪财?胆小?”朱元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摇了摇头,“标儿,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他。”
“哦?父皇的意思是?”
“人都有毛病,贪财好色,畏首畏尾,都不稀奇。李真最大的优点,可不是他那些奇思妙想,也不是他办事的能力。朝中的能人,比他强的一抓一大把!”朱元璋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地道,“你没发现吗?这小子,他骨子里,根本就不怕你,也不怕咱!”
朱标本能地想反驳:李真明明每次见父皇都战战兢兢,在自己面前也时常插科打诨装作很怂的样子,怎么会不怕?
但他话没出口,自己就先愣住了。他仔细回想与李真相处的点点滴滴
的确,李真表面上是很“胆小”,可哪次他不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还会跟自己讨价还价,甚至开玩笑,提要求。刚才还在自己面前说起吕家被抄家的事情。
完全没有臣子对君主的敬畏,更像是一种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他一个臣子,竟然敢把太子当成可以平等交流、甚至偶尔可以开玩笑的朋友?
想到这一点,朱标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从小到大,谁在他面前不是小心翼翼,李真这种“随意”,反而显得格外真实和珍贵。
朱元璋看朱标的反应,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缓缓道:“想明白了吧?这就是赤子之心!或者说,跟他的名字一样,是‘真’。”
“他怕咱,咱知道!可那是因为他知道,咱能杀他,这是一种本能的畏惧。但他从心底里,并没觉得咱和你是高高在上的。所以他才能在咱和你面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些文官的弯弯绕绕,也没有那些武将的算计。”
“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争权,你东宫那套班子还是他带头组起来的。你想想看,要是换个人,恨不得你身边就他一个。”朱元璋摇摇头,“他倒好,竟然公然找人帮他‘干活’还带头偷懒。”
老朱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这才是李真最可贵的地方,也是他最大的用处!他的那些想法,是精妙,可若是由一个心思复杂、趋炎附势的臣子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标儿,你知道咱有多喜欢他吗?所以,你记住,一定不能让他被朝堂上那些老油条给污染了,也不能让他陷入那些党派纷争里去。”
老朱认真的对朱标吩咐:“你一定要让他做个孤臣,让他知道,他的背后没有别的依靠,只有你这个太子!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为你所用,也为这大明,办更多实事!明白吗?”
朱标浑身一震,他想不到父皇对李真的评价这么高。也彻底明白了父皇的深意和良苦用心。随即郑重地点点头:“儿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