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来到了年末,应天府难得下起小雪。
东宫,李真正捧著一份厚厚的卷宗走进文华殿,朱标依然在批阅奏本,现在有了那套班子,朱标确实轻松了很多,至少不用每天都批阅到深夜。
“殿下,郭桓案最终核实的账目出来了。”李真将卷宗轻轻放在案上,面色有些凝重,卷宗他已经看过了,只能说,触目惊心。
朱标闻言,也放下手中的朱笔,展开卷宗开始仔细翻看。可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阴沉:“直接贪墨的粮税是七百万石,但若算上他们通过操纵折色、虚报损耗等手段造成的损失,总计竟高达两千四百万石”
他猛地合上卷宗,狠狠往桌上一摔:“两千四百万石!这都相当于浙江全省两年的税粮总和了!这些蛀虫,真是死不足惜!父皇说的没错,这些人都该杀!”
“殿下息怒。”李真上前一步,他在东宫已经一年多了,对这些政务也非常熟悉,“臣这些日子仔细研究了税收流程,发现其中有很多弊端,所以才让郭桓之流有了可乘之机。若是制度不改变的话,将来可能还会出现张桓、李桓。”
朱标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怒火:“你说得对。你是有什么想法吗?说与孤听。”
李真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详细分析:
“现在大明的百姓,主要是用粮食来交税。弊端,就是&39;淋尖踢斛&39;,这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贪污。看似是小事,但实际上给百姓凭空增加了将近两成的负担。”
“臣查阅过往卷宗的时候发现,去年浙江某县上报收粮五万石,实际却让百姓多交了将近一万石。这一万石,既不入国库,也不入地方仓储,全都进了贪官污吏的私囊。而且户部上报的账目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朱标皱眉道:“这个孤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如此严重。”
“还有第二点,”李真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大明地图,指着地图上的运河继续说道。
“粮税需要储存和运输,这其中损耗巨大。光是从江南运粮至京城这点路程,沿途损耗往往高达三成。而这些损耗在收税的时候,就已经算在了百姓头上,这就是‘水脚银’与‘鼠雀耗’”
他又指向西南方向:“更严重的是赋税不公。比如运河沿岸的百姓因为运输便利,负担还相对较轻。而云贵等偏远地区的百姓”
李真顿了顿:“需要承担的赋税比其他地区还要高不少。臣查过去年云南某府的税赋记录,当地百姓纳税一石,实际要准备一石三斗,多出来的都是为了支付运输费用。这简直是在折磨百姓!”
朱标听得很认真,又起身仔细看了看地图:“这些年各地呈报的税赋纠纷,确实多与此有关。去年广西还发生过百姓因不堪运输重负而抗税的事件。
“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李真加重语气,“粮食折色银的定价权掌握在地方官吏手中,这给了他们太大的操作空间。”
“郭桓案中,很多贪腐就是通过操纵折色价格实现的。去年浙江粮价明明是一两二钱一石,折色时却按一两五钱计算,仅此一项就多贪墨了数十万两白银。”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改革?”朱标回到座位,神情专注。
李真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
“第一,将折色定价权收归户部。每年由户部派遣专员赴各地调研粮价,根据实际情况统一制定折色标准,明发天下,杜绝地方官吏操纵空间。”
“第二,允许百姓自由选择用粮食还是银钱纳税。”
“自由选择?”朱标眼前一亮,“这倒是个新思路。细细说来。”
“正是。”李真展开奏章解释道,“靠近运河的百姓可继续纳粮,利用漕运之便;偏远地区的百姓则可选择纳银,免去运输之苦。”
“比如云南的百姓,完全可以缴纳银钱,由官府在当地购粮充仓。如此一来,既减轻了百姓负担,也减少了粮食在运输中的损耗。”
朱标沉思片刻,觉得这思路可行:“这个法子不错!如此一来,云南的银子可以在当地购粮充实边军粮饷,不必千里迢迢从江南调粮。这一进一出,能省下多少损耗!!”
“殿下圣明。”李真笑道,“这便是臣要说的第三点。待来年红薯推广种植,粮食产量肯定会大幅度地提升,那我们就可以在各地创建朝廷的粮仓体系。”
“丰年时以保护价收购余粮,充实库存,以防谷贱伤农;灾年时开仓平抑粮价。杜绝粮商坐地起价。”
朱标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好!之策!前朝虽有类似制度,却远不如你这般周全。折色改革和纳税方式改革,确实可以立即推行。”
朱标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又不禁叹息:“只是这常平仓创建全国性的粮仓体系,需要大量银钱。如今朝廷刚经历郭桓案,国库空虚,恐怕难以为继。”
李真也明白这个道理:“殿下所言极是。不过我们可以先从运河沿岸的重要州府开始试点。比如先在扬州、徐州等地建仓,待条件成熟再逐步推广。再者”
他压低声音:“郭桓案抄没的家产,可否拨出一部分作为建仓的启动资金?”
朱标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孤今天就向父皇请示。”
他回到案前,提笔记录:“待开年后,便在朝会上提出这些改革。特别是允许百姓自由选择纳税方式这一条,必能深得民心。你这份奏章写得很详实,数据、案例都很充分。”
“殿下,”李真提醒道,“改革之初,必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那些靠着操纵折色、虚报损耗中饱私囊的官吏,定会想方设法阻挠改革。”
“这个你不用担心,父皇会有办法的。”朱标微微一笑。
李真瞬间想起前几天闹市口的景象。是了,这个时候有老朱在,谁敢出头。
“至于这些方案的具体实施人选”朱标看着李真。
“臣认为夏元吉合适!!”李真连忙开口,他看朱标的眼神,知道自己要是再晚一秒,这差事要落在自己头上,“他精通数算,也熟悉户部的工作,必能制定出合理的方案。”
朱标看着李真的表情,知道他是想偷懒,不过想到夏元吉最近的表现,确实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也就同意了,“行,就让他负责吧,你倒是越来越会用人了。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李真:“这些改革方案,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想出来的吧?你是不是早就开始研究了?”
李真嘿嘿一笑:“自从那天审完王俭,臣就在思考这些问题。若不从根本上解决,只怕惩处再多的贪官,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朱标看着眼前的李真,越看越觉得满意。不仅有能力,有想法,而且敢于直谏。虽然有些爱钱,但每次收了钱,都会第一时间跟自己报备,甚至还会直接找自己要钱!可他一个人,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对了李真,你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吗?”想到此处,朱标忍不住问了一句。
“啊?殿下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李真也被朱标给问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