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客厅还亮着盏暖黄的落地灯，天宇把最后一页打印稿按在茶几上，指腹蹭过纸页边缘的褶皱——那是反复修改时被指甲掐出的痕迹。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像爬满纸面的藤蔓，“这里停顿两秒”“加句‘你还记得吗’”“把‘食堂阿姨手抖’换成‘打饭师傅总多给半勺肉’”，连标点符号都被圈改了好几遍。
“搞定了？”曾小贤端着两杯热牛奶从厨房出来，拖鞋在地板上蹭出轻响。他眼下挂着青黑，眼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很，把其中一杯推到天宇面前，“加了蜂蜜，提提神。”
天宇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玻璃壁，才觉出指尖冰凉。他把打印稿往曾小贤那边推了推：“按时间线串的，从军训入学到毕业散伙饭，七个故事，穿插了三个过渡段，你看看顺不顺。”
稿纸首页的标题用加粗字体写着《那些年，我们在操场边捡过的阳光》，下面标着时间轴：军训拉歌→课堂传条→食堂抢饭→操场告白→考前通宵→运动会掉棒→毕业拥抱。每个节点旁都画着简笔画：歪歪扭扭的迷彩帽、折成小船的纸条、冒着热气的餐盘……
曾小贤拿起稿子，手指点在“军训拉歌”那页：“开头这段‘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我们站在太阳底下像串快要融化的冰糖葫芦’——比喻不错，但‘冰糖葫芦’太北方了，换成‘冰棍’吧，南方听众也能get到。”
天宇弯腰从纸篓里捡起被揉掉的半页纸，上面确实写着“冰糖葫芦”，旁边还潦草地画了个哭脸。“行，改。”他摸出笔，在稿纸上划掉三个字，改成“冰棍”，又在旁边注了句“语气放轻松，带点自嘲”。
“还有这里。”曾小贤翻到“课堂传条”那页，指着其中一句，“‘她把纸条团成球，砸中了前排男生的后脑勺’，太硬了。改成‘纸条像只小纸鸟，扑棱棱落在前排男生的校服背上’，画面感是不是强点？”
天宇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确实，‘小纸鸟’更灵动。”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个旧铁盒，打开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里面装着一沓泛黄的纸条，有的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有的写着“老师往这边看了”，最底下那张还沾着半块干掉的巧克力。
“这是……”曾小贤拿起一张，上面用铅笔写着“放学去小卖部抢干脆面不？”，字迹稚嫩，末尾画了个流口水的表情。
“我高中同桌传的。”天宇笑着把纸条塞回去，“那时候觉得传纸条像搞地下工作，现在看，全是破绽——老师站在讲台一眼就能看见，就是懒得拆穿。”
曾小贤把这句话记在旁边的空白处：“可以加个画外音：‘后来才知道，老师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带点过来人的调侃，能拉近和听众的距离。”
两人对着稿子逐字逐句磨，窗外的天色从墨蓝晕成鱼肚白。说到“食堂抢饭”那段，曾小贤突然指着“打饭师傅总多给半勺肉”笑出声：“这个细节好，但得补一句‘前提是你喊他“叔”而不是“喂”’，真实到扎心。”
天宇立刻附和：“对！我们学校有个师傅，你喊‘大爷’他手抖得厉害，喊‘哥’他能给你加个卤蛋——后来才知道他才四十，比我爸还小两岁。”他在稿纸上添了行小字：“此处停顿05秒，留个笑的间隙。”
翻到“操场告白”那页时，曾小贤的手指顿了顿。稿子上写着：“她抱着吉他唱到副歌，突然把话筒转向看台，‘喂，穿白t恤的那个，我喜欢你三年了’——风把她的声音吹得有点抖，连国旗杆上的红旗都停了停。”
“‘红旗都停了停’这句太妙了。”曾小贤抬头看天宇，眼里带着点惊艳，“拟人得一点不刻意，就像当时连风都在帮忙。”
天宇挠了挠头，其实这句是昨晚改到凌晨两点时突然冒出来的。当时他盯着窗外的树影发呆，看见风吹动窗帘的瞬间，突然觉得万物都能共情，顺手就写了下来。“后面加个互动吧？”他忽然提议，“比如问听众‘你当年的告白藏在什么里？是作业本夹着的纸条，还是毕业册最后一页的留白？’”
曾小贤眼睛一亮：“这个好！刚好可以插在两个故事中间，让听众有代入感。”他翻到稿纸最后，快速写下三个问题：“你最难忘的校园瞬间”“想对当年的自己说什么”“校园里最遗憾的事”，每个问题后面都画了个麦克风的符号，“留五分钟互动时间，导播说可以切进实时留言。”
天宇看着那三个问题，忽然想起自己的遗憾——高中毕业那天，没敢跟那个总借他数学笔记的女生说“谢谢”。后来在同学聚会上见了面，对方笑着说：“其实我那时候是故意找借口跟你说话”，他却只能干巴巴地回了句“是吗”。
“这个遗憾能加进去吗？”天宇指着“最遗憾的事”那行，“就说‘没敢说谢谢的人，后来再也没见过’，不用点名，留个模糊的影子，听众反而更容易对号入座。”
曾小贤立刻在旁边补了句：“语气要轻，像在说给自己听。”他拿起笔，在“毕业拥抱”那段画了个波浪线，“最后这段收尾，你念的时候语速放慢点，带点气音，就像对着空气说话——‘那天我们在校门口抱了又抱，以为再见很容易，却不知道有些人，转身就是一辈子’。”
他试着念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落地灯的光晕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天宇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想起毕业那天，宿舍老大抱着他哭到打嗝，说“以后再也没人抢你泡面了”，当时觉得好笑，现在想起来却眼眶发热。
“得加句轻快的收尾。”天宇擦掉眼角的湿意，在最后补了句，“但那些一起疯过的日子，会在回忆里发着光——就像现在，你正在想的那个人，说不定也在想你呢。”
曾小贤笑着点头：“这个转折好，从伤感里捞一把温暖上来，不至于让听众听完eo。”他把稿子按页码排好，突然发现每张纸的右下角都画着个小小的太阳，有的躲在云后面，有的露出半张脸。
“你画的？”他指着其中一个带笑脸的太阳。
“嗯，”天宇有点不好意思，“怕太伤感，画点亮的东西中和一下。”
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稿纸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曾小贤把稿子放进文件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个录音笔：“我们试录一段？就‘考前通宵’那段。”
天宇清了清嗓子，拿起稿子：“自习室的灯亮到后半夜，有人用充电宝给台灯供电，有人边啃面包边刷题，后排突然传来一声‘这题我会！’，接着就是一片‘别吵！’的嘘声……”他念到“后来保安大叔端来一锅热粥，说‘熬不住就睡会儿，身体比分数重要’”时，声音不自觉放软，像在讲自己的故事。
曾小贤按下暂停键：“这里可以加个细节，‘粥里的红枣是大叔从家里带来的’，具体的小事更能打动人。”他把录音笔递过去，“再试试，这次带点笑意，毕竟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累都是甜的。”
天宇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声音里真的带上了点笑意，像晒过的被子那样暖：“保安大叔的粥熬得有点糊，但那天的红枣特别甜，甜到现在想起来，嘴里还泛着味儿……”
阳光越爬越高，照在茶几上那杯没喝完的牛奶上，泛起一层薄薄的奶皮。稿纸上的红色批注被晒得格外清晰，那些被修改的字句、被标注的停顿、被画出来的小太阳，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小精灵，等着在电波里跳一支温暖的舞。
曾小贤把最终版稿子发给导播，附带了句：“明天录制，按这个节奏来，中间留三个互动空挡。”天宇则把那些被淘汰的草稿纸叠成纸飞机，轻轻掷向窗外——它们掠过楼下的香樟树，带着未说尽的故事，飞向了晨光里。
“去睡会儿吧。”曾小贤拍了拍天宇的肩膀，“明天还要早起录节目呢。”
天宇点点头，起身时腿麻得差点摔倒，扶着沙发笑出声：“以前熬夜刷题都没这么累过。”
“那不一样。”曾小贤关掉落地灯，晨光瞬间填满了客厅，“以前是为自己拼，现在是把大家的故事拼起来，让更多人觉得‘啊，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天宇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文件夹安安静静地躺着，像个藏满秘密的宝盒。他忽然很期待明天，期待这些打磨了一整夜的文字，从话筒里飘出去，落在某个人的耳机里，让对方突然停下脚步，笑着说：“哎，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晨光里，那些画在稿纸上的小太阳，仿佛真的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