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通过男二寝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聆听刚伸完懒腰，目光就被裤腿勾住——昨夜翻墙时蹭到墙头铁刺，深灰色运动裤膝盖上方划开寸许长的口子，边缘还挂着几根磨断的线头，风一吹轻轻晃荡。
这条裤子他穿了一个月没洗，颜料印渍青一块紫一块叠着赭石色笔触，倒象幅随性的抽象画。本来还纠结啥时候扔，如今破洞正好让它提前“下岗”，他扯了扯破口，心里暗暗合计：得换条耐磨的牛仔裤，适配以后翻墙的“夜生活”。
“还愣着干啥？”天亮端着洗漱缸从外面回来，毛巾搭在肩上，水珠顺着锁骨往下淌，“再磨蹭真要迟到了！李老师八点准时查考勤，迟到罚当三小时头像模特！”
聆听回过神，赶紧抓起笔袋：“知道知道！这不看裤子破了嘛。下午没文化课，陪我买条牛仔裤呗？”天亮瞥了眼那破洞，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点头：“早该换了，下午一起去，正好我也想看看运动鞋。”两人脚步匆匆往教室赶，说话间就融进了走廊里熙熙攘攘的人流。
下午的阳光格外明媚，通过集训校区的铁门，在门前的水泥路上铺成一片暖金。两人跟郑阿姨报备“购买学习用品”，便沿着马路往最近的商业街走。初冬寒风往脖领里钻，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香气漫过来，让连日埋在画板前的两人多了几分松弛。转了两家店，男款牛仔裤都宽得象水桶，聆听穿最小号也晃荡得象挂麻袋。
“再去前面那家看看吧。”天亮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街角方向，“那家店看着是专卖休闲牛仔的，门口挂着修身款的牌子，说不定有你能穿的。”
第三家服装店藏在街角，落地橱窗里挂满了各式潮牌服装，暖黄色的灯光把衣服衬得格外有质感。老板娘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留着一头利落的中短发，发尾烫着精致的小卷，耳上缀着小巧的珍珠耳钉，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细巧的银手炼，整个人透着股时髦又亲和的气质。见两人进来，她立刻笑着迎上来，声音清亮：“小伙子们想买点啥？刚到的新款牛仔裤，有修身的、直筒的，都是今年最火的版型，面料厚实耐造，学生娃穿正合适。”
“阿姨，有没有腰围小一点的男款牛仔裤？”聆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腰围比较细，想要合身点的，最好耐磨点，适合翻墙那种，您这儿有吗？”
这话一出口，天亮下意识地拉了拉他的骼膊，眼神里带着点紧张。没想到老板娘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眼底还闪过一丝了然：“哦，你们也是美术考前班的学生吧？最近你们那的同学，经常来我这买牛仔裤，都点明要耐磨修身的，说是翻墙方便。”她一边说一边转身，从货架最内侧翻出几条裤子递过来，“这些都是最小号的男款修身款，二尺一腰围，厂家不做比这更窄的男款。小伙子你太瘦了，平时得多吃点饭，长点肉才好。”
聆听愣了愣，没想到老板娘这么通透，脸上的窘迫少了大半，连忙接过裤子在身上比划。可裤腰依旧松垮，他拉了拉裤腿，膝盖处还是空落落的，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太宽了，我想要更贴合点的，不然翻墙的时候不利索。”
老板娘看他失落的样子，忽然拍了下手：“对了！我这儿有几款女款窄版修身牛仔裤，腰围正好有一尺八的。你看这颜色，都是藏蓝、纯黑，跟男款没差别，面料是加厚纯棉牛仔布，翻墙绝对没问题。”
“女款？”聆听脸颊瞬间泛起红晕，连忙摆手，“这不行吧，传出去多丢人啊！”
天亮在一旁偷笑：“试试呗！只要结实合身，谁还能扒着你裤子看是男款女款？”
老板娘也跟着劝，还拿起裤子拽了拽面料，牛仔布纹丝不动：“穿着舒服、耐用才最重要，面子能值几个钱？你看这面料，厚实得很，随便造都磨不破、划不坏，比你刚才看的男款还经穿。而且这版型多好看，你穿肯定显腿长。”
聆听尤豫了片刻，终究抵不过“结实合身”的诱惑，接过裤子快步走进试衣间。拉上帘子，他快速换上牛仔裤，对着镜子一看，意外地合身——裤腰贴合得刚好，不用系腰带也不会往下滑，裤腿顺着腿型自然垂下，膝盖处紧紧贴合，既不紧绷影响活动，又不会宽松晃荡。
“怎么样？合身吗？”天亮在外面敲了敲试衣间的门。
聆听拉开帘子走出来：“挺合身的，就是……是女款的。”
“挺好看啊！”天亮眼睛一亮，“特别修身，没人说，谁能看出来是女款？”
老板娘连连称赞：“这裤子就象为你量身定做似的，比男款还贴合身形。”
聆听下定决心：“阿姨，就这条吧！”付了钱，就立马拎起那条破运动裤，毫不尤豫地扔进了垃圾桶。转头严肃地对天亮说：“这事你可得替我保密，绝对不能跟别人说这是女款的！”
天亮举起手作发誓状：“放心吧，我嘴严得很，绝对不告诉第三个人，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两人说说笑笑地往校区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俩人刚回宿舍，张桐就晃着壮实的身子推门进来。一米八二的个头配着两百多斤的体重，壮得象堵矮墙，穿件印着摇滚 logo的亮面外套，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操着天津口音嚷嚷：“好家伙，你俩可算回来了！我在宿舍等半天，正愁没人搭伴呢。”
说着便屁股往床沿一坐，床板“吱呀”响了一声，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橡皮抛着玩：“跟你们说，我女朋友想出去搓顿好的，可惜我手头紧，你们谁先借我一百块？月底还，到时候请你俩吃大餐，想吃啥随便点！”
天亮刚想开口，就见聆听递来一个“别借”的眼神。聆听立刻接话，一脸无奈：“别提了，我钱早花完了，这些天都是跟着天亮混呢！”
张桐立马盯上天亮：“那你借我五十？回头加倍还，大餐照样有！”天亮秒懂意思，顺着说：“我生活费都存郑阿姨那，每天就留二十块吃饭钱。”
“二十也行啊！”张桐往前凑，“先应应急，回头请你俩吃撑！”聆听皱着眉拦话：“那可不行，这是我俩的饭钱！你问别人吧！”
张桐脸色瞬间沉下来，拍着肚子骂骂咧咧：“真他妈小气！二十块都舍不得，难怪成不了事儿！”说着梗着脖子往外走，踹得门框“哐当”响，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玩意儿”。
等他走远，天亮松了口气：“多亏你使眼色，我差点就借了。”聆听撇撇嘴：“我听崔凯说，他把男寝都快借遍了，是个只借不还的主。”
周三晚上熄灯后，刘洋悄悄召集了男寝里上次翻墙写生的二十多人，在男二寝大厅里压低声音宣布：“这个周末，带大家去燕京西客站画通宵！上次我单独去了一趟，一晚上画了四五十张速写，各种职业的旅客、车站的灯光场景，比在画室里对着模特练一年都管用！”
“四五十张？”众人瞬间炸开了锅，眼里满是震惊和向往，有人忍不住低呼：“这么多？那不得画到手软？”
“真的假的？西客站晚上人多不多啊？会不会不让画啊？”崔凯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疑惑。
“那可不！”刘洋得意地拍了拍手里的速写本，封皮上还沾着点铅笔灰，“西客站通宵都有来往的旅客，南来北往的，有打工的、旅游的、出差的，各种神态、各种动态，全是活素材。而且晚上工作人员没那么严，只要别扎堆闹事，就没人管你，正好放开了画。”
张桐正好起夜经过，凑过来插话说：“西客站啊？我熟！带上我呗，我这体格能镇场，遇上事儿一嗓子就搞定！对了，谁手头宽裕？借我两百块，月底还，到时候请你们吃大餐！”
刘洋眼皮都没抬，直接拒绝：“我们画速写，你又不喜欢，去了也无聊！”
张桐不乐意了，嗓门拔高：“哎？你这话说的！我就算不画，也能给你们放风啊！你们不带我，是不是看不起人？”
赵振宇推了推眼镜，提醒道：“你上次借我的500块还没还呢！”张桐瞪了他一眼：“那点小钱急啥？我回头有了一起还！”
刘洋脸色一冷，没好气地说：“说了不带就不带，别在这添堵！”周围人也纷纷附和，没人愿意带他去。张桐见状，骂了句“真不够意思”，悻悻地走了，临走还踹了一脚画架。
他走后，刘洋沉声交代：“周六下午吃过晚饭，大家陆续跟郑阿姨请假，借口自己编，别扎堆请假，分批出去，在校区东边路口集合。”众人纷纷点头。
周六下午，考前班的食堂里，大家匆匆扒完晚饭，便陆续向郑阿姨请假。“郑阿姨，我出去找表哥，他在燕莎迷路了。”“郑阿姨，我没生活费了，回家取钱。”“郑阿姨，我表舅过生日，请我出去吃饭。”……借口五花八门，郑阿姨虽然有些疑惑，但看着大家一脸认真的样子，也没多问，就一一批准了。
走出校区大门，二十多号人陆续在东边路口汇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藏不住的兴奋和期待，互相递着眼色，小声议论着晚上的计划。刘洋看了看人数，清了清嗓子：“人太多了，一起行动目标太大，容易被车站的工作人员注意到。咱们分几组走，每组五六个人，到了西客站后各自找地方写生，凌晨四点在车站北广场的公交站汇合，再分组打车回来。”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南海香烟，晃了晃：“咱们都是半大的孩子，在外面容易被人盯上，也容易被工作人员驱赶。每组出来一个会抽烟的，必要的时候装装大人，既能保护同伴安全，也能帮忙放风，看到工作人员过来提前打招呼。”
大家面面相觑，抽烟的人并不多。聆听所在的组里，有天亮、崔凯、帅哥、郑唯和张东旭。张东旭立刻举手，拍着胸脯说：“我来！我看过我爸抽烟，肯定没问题，保证装得象模象样的！”
崔凯皱了皱眉，有些不放心：“你真会抽？不会可别硬逞强！”
“放心吧，小事一桩！”张东旭梗着脖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刘洋把一支烟递给张东旭，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别惹事”，便让各组陆续出发了。
乘坐公交车赶往西客站的路上，张东旭拿着那支烟，翻来复去地看，脸上既兴奋又有些紧张。他把烟夹在耳朵上，时不时拿下来比划一下，手指捏着烟卷模仿大人夹烟、点火的姿势，骼膊肘还刻意架在椅背上，皱着眉摆造型，模样滑稽又认真，烟屁股差点戳到自己鼻子。
“你还是别比划了，越比划越假。”郑唯忍不住打趣道。
“我这是在练习，到了地方保证不丢人。”张东旭不服气地说，又把烟夹回耳朵上，还故意挺了挺腰板。
帅哥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晚上去西客站，想想还挺激动的，希望能多画点好素材。”
“肯定能！”天亮说道，“西客站人多，各种场景都有，正好能练手，咱们争取今晚每人都画满四十张！”
傍晚的西客站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热闹得象个不夜城。刚走进车站大厅，各种声音就扑面而来——旅客的交谈声、广播里的播报声、行李箱滚轮的滚动声、火车进站的鸣笛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喧嚣。大厅里灯火璀灿，来来往往的旅客形态各异：有的背着沉重的行囊匆匆赶路，额头上渗着汗珠；有的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手里紧紧攥着车票；有的在售票窗口前排队，时不时踮脚张望；还有的推着婴儿车，一边轻声哄孩子，一边四处查找候车区。
“我的天，人也太多了！”帅哥忍不住感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立刻就要掏出速写本和铅笔。
“别急，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天亮拉住他，“找个稍微偏点但视野开阔的角落，既能看清人，又不容易被打扰。”
几人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最终在靠近候车区的一个角落停下。这里有几张空着的长椅，旁边人来人往，正好方便观察写生。大家纷纷掏出速写本和铅笔，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很快融入了车站的喧嚣里，成了美术生专属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