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道凄惨声音,仿若一锤重击,狠狠敲打着所有人的信心。
哭声与惨叫还在持续。
显然,那是同伴临死前,用命在警示他们!
事已至此,刘祀他们已顾不得其他,全力挥桨划行。就连筏子上虚弱的伤兵们,这一刻也强行起身,攥住备用桨帮着一起划水。
两艘吴军战船警觉,立时就在宽阔的江面上完成了调头。船身之上,大量火把燃起,在江面上搜寻着偷渡者。
这些日子,一直有蜀汉军卒从各处渡江,妄想逃回蜀地。对于这样的掉头追击,吴军们早已熟练如常,每次出击时,都有一种痛打落水狗的快感。
眼见得大量火光紧追而来,刘祀当机立断,轻声喝道:
“扔掉辎重,只留武器,全力渡江!”
多亏他果断下令,又瞅准方向,精准掌舵。
竹筏虽在江水中飘摇,却是近乎一条斜直线一般,最终到达了对岸。
“快,隐入密林,分散逃命!”
“若还有缘,一个时辰后,在约定之地再见,切莫忘了!”
刘祀就在江边接应,接连将身后两只竹筏上的弟兄们拉上来。
“小哥儿,我等怎可弃你而去……”
“无妨,我在此地稍候,接应馀下几条竹筏。”
说罢,刘祀从背后取出一张铁胎弓,弓身黝黑,其上漆皮已然斑驳,漆皮掉落处寒光隐现。
看到此弓后,众人心中稍安,这才躬身冲着刘祀一拜:
“小哥儿大恩,我等来日必报,君多保重!”
眼见身后9人,皆已分散潜入林间,刘祀一路在江岸上飞奔,往下游搜寻其他竹筏的踪影。
半月前,他在密林中行进时,坠入蛇坑,正是这伙人舍命将他拉出。
一走了之,这不是他的作风。
不远处响起强烈的划水声,刘祀立即奔上前去,接应着一前一后两只竹筏,将筏上的人拉了上岸。
“其他人呢?”
一人紧咬着牙关:
“喜子他们被江流冲散,临死时放声哭嚎,叫咱们快些逃,老黑他们在后面筏子上。”
便在此时,雾气中隐约出现一大片光晕,东吴战船已是破浪而来,紧追而至!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那只竹筏还在江中,眼见被吴军发现,筏子上的人慌张大叫起来:
“江岸在何处?快救救我等!”
听到这阵声音,刘祀立即直奔二十米开外的下游,雾气之中看不太清,但他耳朵里依稀能够听见同伴们的呼救声。
眼见得东吴战船愈发的靠近,隐约能从那片光晕中,看见火把的分布。
距离合适!
正在此时,刘祀张弓搭箭,对准远处雾气中的火把,一箭离弦!
他已记不得前身因何学会的箭术,且这箭术百步穿杨,刀法、枪法尽都不差。
但这一箭射出,刘祀从骨子里升起一股自信。
随即,吴军战船上,一名兵卒应声惨叫!
刘祀根据火把分布,算定吴军的战船朝向,然后仅凭火把方位去射人。
一箭一个,接连三箭!
吴军战船上响起一声惨叫、两声闷哼,紧跟着手中的火把纷纷落地。
这一举动,足以令船上吴军震动,立时有人去报知给统领:
“将军,对方有一人射术犹厉,连射三箭,皆中吾军卒手臂。”
“怎会如此?黑夜如漆,亦能射中我军乎?”
吴军统领惊讶之馀,细细观看三名伤兵,见他们都是手持火把的那只臂膀中箭,心道一声此人箭术高明!
再将火把举近了观瞧,依形制看来,射中士兵的竟然是吴箭,心中顿生疑惑:
“莫非是咱们自己人施放的冷箭?要害本将不成?”
他心中起疑,又忌惮对方箭术,何况是深夜遇敌,不知对方底细?再一思想,如今大都督都已下令撤军,何必再拼上些死伤?
一念至此,吴军战船调转,继续往下游而去。
见到吴军战船掉头,那只即将被追上的竹筏上,三人得生后,喜极而泣。
“谢小哥儿救命之恩!”
筏上的三人刚一登岸,就要以重礼拜谢。
刘祀却一摆手:
“当日多蒙诸位相救,今日是一报还一报。只恐吴军来追,我等速速逃离此地。”
众人最后又回望了一眼,只见朦胧夜色之中,东吴大船快速驶离,火把光晕已是几不可见……
直到这时侯,大家悬着的那颗心脏,才算是妥帖安稳的又放回到胸中。
逃到半路,其中一名得救的兵卒,检查自己箭袋时,发现少了三支羽箭。
他一脸惊讶的问刘祀:
“小哥儿,君方才射中吴人的三箭,可都是从我箭袋里抽的?”
刘祀点点头,“然。”
“怪哉,小哥抽箭,我怎就全然不知呢?”
这家伙这才反应过来:
“您当初叫我捡些吴军羽箭,言道另有用处,务必叫单独保管。方才射箭时君不用蜀箭,却用吴人的……”
这家伙终于恍然大悟,并竖起了拇指哥,眼神中带着十足的佩服和惊讶:
“怪不得,小哥儿命我捡吴箭,原是这般作用啊!”
刘祀之所以用吴箭射杀吴军,就是要干扰他们辨不清虚实,方便在危急之时活命。
当初捡吴箭,只是灵机一动,不想今夜就用上了。
南岸的密林间,忽地响起几声夜啼。
刘祀他们这边,也立即以凄厉的夜啼声回应。
不久后,两股人马重新汇合,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将同伴点数一遍后,大家乘着黑夜继续赶路。
渡江时21人,渡江后只馀下18人。
又有三名弟兄折损在吴军之手,刘祀下意识摸了摸胸膛衣物里的夹层,那些绝命书都还在。
人已逝去,无可挽回。
只望将这些遗书送到,给他们家中亲人最后一个交待,也就无愧与他们相识这一场了。
昼伏夜行,可以最大程度降低危险。
虽是深夜攒行,又饥又冷,刘祀他们还是赶了六七里山路。
此刻身处之地,江对岸就是神女峰。
前方不远就是青石镇,其上山脊有一条废弃盐道,可绕开吴军驻营地前行。
次日,自山上往下,依稀可见少量吴军残兵与斥候们退去。
沿途江水暗礁上,散布着几具搁浅浮尸,亦有几艘烧黑的残破船只浮于水面,分不清是哪方的战船。
刘祀他们顺利绕过吴军营寨,自上往下看时,见营寨已空,军帐拆除,不见有人,料想吴军都已撤完了。
附近践道,皆已焚毁,沿途徒峭处,依稀可见失足摔落的汉军残骸。
出了南陵山,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终在此时,众人看到了奔走在山间的汉军斥候们,喊山搜罗着,负责接应败军。
终于见到了自己人,这一刻,刘祀颇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身后一路随他行来的18个弟兄们,3人失足坠落崖底,1人因伤口感染过重,死于林间。
当初出发的百十名老兵,如今仅剩14人,加之刘祀自己,也不过才15人而已,此行真可谓是九死一生!
瞿塘峡践道前,陆续收拢的残军,稀稀落落从各地归来。连带着巫县归附的百姓们,行走在峭壁间的践道上。
望着脚下湍急的江水,又饿又渴的刘祀,此刻身上却充满了力量,恨不得赶紧走完这数十里践道。
次日。
过了浮桥,依稀可以遥望白帝城。更近了些,刘祀可以清淅看见,北门的瓮城上插着两面旗。
一面大旗,写的乃是个“汉”字。
另一面将旗上,写着一个斗大的“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