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媚香楼回到刑部,天边已经泛白。ez晓税蛧 首发
陆远下令差役封锁听雨轩,任何人不得靠近,然后带着张默,押著还没缓过神的花姨,连夜赶回衙门。
刑部后堂里,蜡烛烧到了根部,桌上滴满了蜡油。堂里的人都熬了一夜,神情疲惫。
但陆远却毫无睡意,两眼放光。
他面前的桌上摊著几张纸,是张默根据媚香楼的发现,连夜整理的报告,每个字都直指要害。
“熏香里加了安息草,能让人精神不济;一壶两杯,说明凶手是唯一的客人;枕上遗留的胡须,可以判断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加上花姨的口供,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汉王府的长史,李谦!”
陆远反复看着这些推论,越看眼睛越亮。他看着身旁一脸平静的张默,觉得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张默,你这份报告,逻辑清楚,证据扎实,比我刑部档案房里九成的卷宗都好!”
陆远的声音有些激动,“有了这个,我今天就能绕过应天府,直接上报三法司会审!第一步,就是传唤汉王府的李谦!我倒要看看,证据摆在面前,他怎么抵赖!”
他好像已经看到,靠着张默的本事,这桩案子将如何震动朝野,而他刑部的名声,也将重新在应天府叫响。
张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一个亲王的心腹,不是一道公文就能轻易叫来的。
果然,麻烦来得比他想的还快。
砰的一声,后堂的两扇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木屑飞溅,十几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闯了进来,后堂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原本熬夜的差役们一下子清醒过来,却吓得不敢出声。
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身材高大,鹰钩鼻,眼神像刀子一样。他没戴官帽,长发只用皮绳随便绑在脑后,透著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胸前的飞鱼补子在晨光下闪著银光,表明了他锦衣卫百户的身份。
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沈炼。
“放肆!”陆远身后一个年长的差役按住刀柄喝道,“这里是刑部公堂,你们是什么人,敢随便闯进来!”
沈炼甚至没看那差役一眼。
他身后一名校尉却瞬间动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随着“锵”的一声脆响,那老差役手腕一麻,佩刀已经脱手飞出,死死钉在几步外的梁柱上,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满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刑部的差役们吓得脸都白了。他们见过不要命的江洋大盗,却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官家人。
陆远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当着他的面缴他下属的刀,这就是当众打他的脸。
他猛的一拍惊堂木,官威十足的吼道:“锦衣卫了不起吗!本官是朝廷五品郎中,管天下刑案!你们没文书就闯我公堂,还敢动手伤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沈炼终于慢慢转过头,那双冷漠的眼睛,第一次正眼看陆远。
他不但没生气,嘴角反而露出一丝冷笑。
“王法?”沈炼的语气像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陆大人,我们锦衣卫办案,听的是皇上的命令。皇上的话,就是王法。至于你们刑部那些规矩,是管老百姓的,可管不到我们头上。”
他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铁令牌,随手扔在桌案上。
令牌砸在桌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陆远的气焰顿时没了。
是指挥使纪纲的令牌!见此令,如同纪纲本人到了。
“柳如烟一案,牵扯到靖难功勋,案情重大。奉指挥使大人命令,从现在起,由我锦衣卫全权接管!”沈炼的声音又冷又硬,没有商量的余地,“尸体、卷宗、所有相关人等,立刻移交!”
陆远死死盯着那块令牌,袖子里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他明白,在锦衣卫这伙人面前,刑部讲的那些法理和程序根本没用。
“好好一个锦衣卫”陆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但本官提醒沈百户,这案子不是普通的命案。我的人已经查明,柳如烟是死后被抛尸,致命伤在”
“够了。”
沈炼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张默身上。
“你,就是那个能让尸体开口的张默?”他上下打量著张默,眼神里满是审视,像在看一个街头耍杂耍的。
张默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的答道:“下官是刑部司务张默,负责这案子的勘验。”
“勘验?”沈炼呵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原来就是些仵作的把戏。”
这话让张默和陆远的脸上一阵发烫。
张默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把桌上的报告往前一推,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楚。
“沈百户或许看不起验尸,但这张纸上写的,都是从死者身上找到的铁证。死者不是淹死的,是昨夜亥时初,被人用细针从后颈刺入毙命。凶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不是一般人。我们还在现场,发现了指向汉王府长史李谦的物证”
他本以为,这么重大的发现,至少能让对方重视起来。
没想到,沈炼只是扫了一眼那份报告,脸上的轻蔑更浓了。
“汉王府?李谦?”他冷哼一声,“所以,你们就天真的以为,凶手是李谦?”
他一步步逼近张默,高大的身形带来很强的压迫感。
“小子,我来教教你,什么才叫查案。”
他拍了拍腰间那柄绣春刀,语气狂傲。
“死人不会说话,但活人会。”
“进了我北镇抚司的诏狱,就算是铁打的汉子,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他什么时候杀的人,被谁杀的,他祖宗十八代叫什么,他都会哭着喊著告诉你。”
“我抓人,从不需要听死人废话!更不需要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
说完,沈炼再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大手一挥,直接下令:
“来人!去验尸房,把尸体抬走!去卷宗库,把柳如烟案所有文档,全部带走!”
他的手指,最后点向桌上那份张默的心血之作。
“还有这个,一起带走。我倒要看看,靠着这点废纸,你们能查出什么花样。”
“是!”
十几名锦衣卫轰然应诺,分成两队,一队冲向后院的验尸房,一队直奔存放卷宗的库房。
陆远脸色铁青,看着自己的地盘被人践踏,看着自己熬了一夜的成果被人轻易夺走,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股屈辱和无力感涌上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
“大人!”张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沈炼听到动静,却连头都没回。他走到门口,只是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狼狈的陆远。
“陆大人,年纪大了,就该多喝茶养性,少管闲事。”
“至于你,”他的目光转向张默,“一个仵作,就老老实实待在验尸房里。外面的事,不是你该掺和的。”
“别让我在诏狱里看到你。”
最后一句,已经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话音落下,他大步跨出房门,带着那股嚣张的气焰,消失在晨光里。
后堂里一片狼藉,安静得吓人。
过了许久,陆远才在张默的搀扶下,慢慢站直。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和柱子上那把还在轻颤的佩刀,老眼中满是不甘。
“鹰犬鹰犬当道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张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炼离开的方向,眼神冰冷。
他知道,沈炼有一句话说对了。
凶手,不一定是李谦。
所有线索都指向汉王府,这本身就太刻意了,像个挖好的陷阱。
而沈炼这种只信奉严刑逼供的人,正一头朝着这个陷阱猛冲过去。
“大人,”张默的声音把陆远从失神中叫醒,“生气伤身。锦衣卫虽然霸道,却不是没有破绽。”
“哦?”陆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怎么说?”
“他们太信奉暴力,太迷信口供。而查案,恰恰不是靠打人就能解决的。”张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沈百户现在有多嚣张,等他顺着李谦这条线查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有多狼狈。”
“到那时候,他想不回头来求我们,都不行。”
陆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份看透人心的从容和自信,让他心里的火气竟然平复了大半。
他忽然觉得,锦衣卫强行插手,也许并不全是坏事。
“好!”陆远猛的一拍大腿,眼中又有了神采,“那我们就等著!我倒要看看,他锦衣卫这块铁板,最后是怎么砸在自己脚上的!”
他看着张默,郑重其事的说道:“张默,案卷虽然被抢走了,但所有勘验细节,都记在你的脑子里。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用管,就给我暗中推演案情!等他们没路可走的时候,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勘验之术!”
“是,大人。”张默躬身应道。